停住,半晌,低声:“今日之乱,由我。”
高顺摇头:“由敌。”
“由我。”吕布复又道。他抬起戟,戟尖在半空一缓,“明日,我自带先登。”
高顺看他,目色平静:“主公,城要先稳。兵不稳,阵如纸。”
吕布沉默。他看着城,像看一张反复被涂改的脸。那张脸上,每一笔都写着“你信谁”。他能用刀抹平一张脸,却抹不平一个字。
“军师呢?”吕布忽然问。
“在城里。”张辽答。
“让他出来。”吕布眼里现出一丝不耐,“我护我的刀,我的刀可以护我的令。”
张辽应了一声,心里却沉。他知道这句话会如何被城里的人听见——刀护令,最容易。也最容易坏掉最后一丝“信”。
——
傍晚,城门口贴出两张新告示。
一张写:“复兑,限三成。”
一张写:“缓征,候军府示。”
人潮再次涌向钱铺。铺门没开。掌柜在门后牵拉门闩,冷汗把衣裳全打湿。他不是不想开,是想不起该怎么开。他昨天还记得规矩:十贯兑一贯,午后停兑。今天规矩多了三套,明天可能再添五套。规矩多的时候,规矩就不算规矩。他忽然明白,为何卫峥要他“守规矩”——守不住的时候,人就碎了。
盐行那边也把半口缸掀开,按“赈”的名义撒一批。撒到第二盆时,院墙外忽然有人高喊:“军府截盐!”一群戴着白帕的壮汉翻墙而入,手里拿着“军府腰牌”。掌柜一见腰牌,腿软。他不知真假,不敢挡。壮汉甩下几张马票,拎了两袋盐风风火火走人。“赈”当场变成“征”。
更远处的巷道里,一个送令的小吏被人扯住袖子。他哆嗦着把信袋举高:“军、军府的令!”围上来的人七嘴八舌,“军府的令是假”“军府的令是新”“军府的令不认老印”。小吏哭了,嗓子眼堵着硬块。他忽然就想把手里所有的纸都扔掉,越远越好。纸一扔,他就可以不回答“你信谁”。
夜色压下来,城里所有的灯一起亮,又一起灭。有人在楼上吹火,火点得不均匀,风一吹,灭了半条街。暗里,狭小的光亮像一只只藏在缝隙里的眼。
——
许都,军府后帐。罗盘上的小灯忽暗忽明。黄月英把手按在盘沿上,指尖的温度很稳。郭嘉侧耳听鼓,虚鼓在城外响起,与城内真实的乱鼓交错。他轻轻一笑,“城若无信,鼓亦无章。”
“你要他今晚出城?”黄月英问。
“他会出。”郭嘉淡淡,“他不出,明日的‘第四杀’就要进城。今夜,他若出,‘第四杀’不过他背上。背,终究比脸好。”
“你就不怕他忽然回头,专杀城里‘惑众者’?”黄月英指尖轻轻敲盘,“杀得太狠,城会死。”
“死城,正好。”郭嘉眸光冷,“死城是壳,活兵是肉。我要的是他的兵在‘无信’里睡不着。让他们明天用脚去找一个踏实的地方。踏实的地方,叫‘退路’。”
黄月英不再言,她知道奉孝的手势已收。第三杀落在城里,第四杀要落在野外。十杀如棋,行到第三手,局势已显。他在杀“信”的同时,替对手安排了一条“看似唯一的正解”。正解的结果,往往不正。
——
夜半,陈宫回营,面色像灯芯燃尽。张辽迎上,低声:“军师,郡中有谣,说你明日要‘收城印’。”
“任他。”陈宫把披风解下,扔在案上,“明日再贴三张告示。看他还能信谁。”
“‘他’?”张辽一怔。
“城。”陈宫淡淡道。他坐下,忽起一阵咳,胸口闷得厉害。他两手撑着案几,稳了稳。“明日,张辽你守左,臧霸护右。高顺……”他停了一下,“高顺稳中线。今夜有扰,勿出锋。”
“诺。”
帐外忽有快马。斥候掀帘,拜倒:“主公令:明日申时,亲自先登,破南山口。”
张辽与陈宫对视。陈宫慢慢起身,接过令,目光落在“吕”字虎印上。那印是真。真得像把刀。
“回报主公。”陈宫道,“请他带上我。”
斥候愣了一下,答“诺”。
张辽忍不住:“军师。”
“第三杀,已落城。”陈宫看着他,“刀要出城,不在城里乱。若我在城里,城里只会更乱。”他顿一顿,露出一点疲惫的笑,“刀要有鞘。今夜的鞘,是我。”
——
子时,东门外。风把城楼上的灯吹得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