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傻孩子,那是我跟你爷爷的老衣,早做早省心。”
王秀兰把一个焦边的槐花馍塞到他手里,馍烫得她手一抖,“快吃,还热乎着呢,放了双倍芝麻。”
明明的眼泪掉在馍上,烫得他手一抖。
“奶奶,您是不是生病了?我爸说您去医院了……”
他抓住王秀兰的手,那只手冰凉,指节有些僵硬,“我跟同学打听了,有种新疗法,花多少钱都行,我以后挣钱还……”
“胡说啥!”
王秀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突然拔高,震得窗台上的酱油瓶都晃了晃,“房子必须买,病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操心!”
她看着孙子通红的眼睛,语气又软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奶奶活了七十年,啥没见过?你好好考大学,将来在城里成家立业,比啥都强。”
建国媳妇偷偷拽了拽明明的衣角,用口型说“别惹奶奶生气”
。
明明低下头,眼泪砸在碗里,溅起细小的油花。
他看见奶奶拿起一个槐花馍,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着芝麻,像个孩子。
下午,王秀兰让建国把藤椅搬到月季花旁,自己坐在那儿晒太阳,明明蹲在旁边给她捶腿。
“奶奶,等我考上大学,带您去北京天安门,您不是一直想去吗?”
他的拳头轻轻落在奶奶的腿上,不敢太用力。
“去,肯定去。”
王秀兰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阳光透过眼皮,眼前一片通红,像天安门广场的灯笼,“到时候咱坐高铁,快得很,还能去看毛主席的画像,听说比咱家的碾盘还大。”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渐渐均匀,像是睡着了。
明明看着奶奶花白的头,突然现她的银镯子上刻着字,凑近了才看清是“平安”
两个字,笔画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爸,这镯子奶奶戴了多少年了?”
“三十年了,”
建国蹲在他旁边,声音沙哑,“我刚参加工作那年买的,花了半个月工资,奶奶当时骂我乱花钱,却天天戴着,睡觉都不摘。
有次下地干活,镯子被玉米秆刮出个豁口,她心疼了好几天,自己用砂纸磨了又磨。”
夕阳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老长,王秀兰突然哼起了小调,是年轻时哄建国睡觉的歌谣:“月儿光光,照地堂,娃娃睡觉,快快长……”
明明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怕吵醒了奶奶的梦。
他拿起奶奶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手心里,那只手虽然凉,却带着槐花的甜香。
第四节:深夜的止痛针
王秀兰的疼痛在半个月后加剧。
起初是夜里疼得睡不着,她就坐在藤椅上数星星,一颗,两颗,数到眼睛酸;后来白天也疼,疼得厉害时,额头的冷汗能打湿蓝布褂子,她却咬着牙不吭声,实在忍不住了,就吃两片止痛片,说是“比啥都管用”
。
建国偷偷给市医院的医生打电话,对方说可以开些强效止痛药,副作用小,能减轻痛苦。
他拿着药回家时,王秀兰正在择韭菜,看见药盒就皱起眉头:“又乱花钱,我这老毛病,挺挺就过去了。”
“这药不苦,跟糖似的。”
建国哄着她吃了一片,看着母亲的眉头渐渐舒展,心里松了口气,“医生说这个能管事儿,不遭罪。”
药果然管用,王秀兰下午睡了个安稳觉,醒来时精神好了许多,让建国媳妇包饺子,说“想吃韭菜鸡蛋馅的,多放香油”
。
傍晚,王大妈又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布上还沾着泥土:“他婶子,我给你拿了点好东西。”
打开一看,是些晒干的艾草,绿中带黄,散着清苦的香气,“这是我上山采的,昨天采了一下午,脚都崴了,煮水擦身子,能止疼,比吃药强。”
两个老太太坐在院里择韭菜,王大妈突然说:“前儿村东头的老李头走了,八十六了,走的那天还在地里摘黄瓜,说是要给重孙子吃,刚摘了两个就倒在垄沟里,脸上还带着笑呢。”
她择下根黄叶子,“他这叫喜丧,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才是福气。”
王秀兰叹了口气,把择好的韭菜码得整整齐齐,“不拖累儿女,自己也舒坦。”
她看着院里的月季花,有朵花苞憋得通红,像要炸开,“等我走了,把这花移到你爸的坟前,他最爱看这颜色,说跟我年轻时穿的红棉袄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