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是母亲的陪嫁,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纹,铜锁却擦得锃亮。
王秀兰打开锁时,“咔哒”
一声轻响,像打开了尘封的时光。
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三套寿衣,深蓝色的斜襟布衫,绣着松鹤延年的图案,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
“这套是给你爸准备的,他走得急,没穿成。”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套,袖口还缝着块补丁——那是她自己的,“这是我给自己做的,棉花是前年新弹的,贴身穿着暖和。”
建国蹲在旁边帮忙叠寿衣,手指触到布料时,突然摸到个硬东西。
翻过来一看,是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匣子,打开时,里面竟是一沓厚厚的汇款单,收款方都是“明明”
,汇款人是“王秀兰”
,最早的一张是五年前,金额从五十到两百不等,汇款附言里写着“买笔”
“买本”
“买牛奶”
。
“您不是说……钱都存银行了吗?”
建国的声音抖,他突然想起,母亲这几年总说腿疼,舍不得买膏药,却每次明明回家都塞给孩子零花钱,说“是你爸生前留的”
。
王秀兰的脸微微红,像被太阳晒过的苹果:“娃在城里花销大,我这老婆子,吃口咸菜都能活,花不了多少钱。”
她把汇款单收起来,重新包好塞进箱底,“这事别跟明明说,免得他心里不安。”
这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邻居王大妈拎着一兜苹果进来:“他婶子,听说你从医院回来了,给你送点新鲜的。”
她看见院里的寿衣,眼睛眨了眨,突然提高了嗓门,“你这是……都准备好了?也是,早准备早省心,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可不是嘛。”
王秀兰笑着接过苹果,往王大妈手里塞了把刚择好的豆角,“中午在这儿吃槐花馍,让建国媳妇多蒸点,你最爱吃带焦边的。”
王大妈坐在藤椅上,看着她择豆角,突然叹了口气:“我家老头走的前儿,还在炕桌上喝着二锅头,跟我说‘这辈子值了,闺女考上大学,孙子娶了媳妇,啥福都享过了’。”
她拍着王秀兰的手,手背上的老年斑像撒了把芝麻,“人活一辈子,就图个舒坦,遭那罪干啥?”
王秀兰的头点得像捣蒜,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可不是嘛,就跟地里的玉米似的,熟了就得掰,搁久了就生虫了。”
她抓起个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就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
第三节:槐花馍的香气
周末的清晨,建国媳妇在厨房蒸槐花馍,白胖胖的面团在案板上醒着,得鼓鼓囊囊,像揣了团棉花。
槐花的清香漫出窗户,飘得满院都是,连趴在墙根的老黄狗都抬起了头,鼻子嗅个不停。
王秀兰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
“火别太急,得用文火慢慢蒸,这样馍才暄软。”
她指挥着,手里的火钳拨着柴禾,火星子从灶膛里跳出来,落在她的蓝布褂子上,烫出个小黑洞,她却浑然不觉。
“妈,您回屋歇着,这儿有我呢。”
媳妇把她往屋外扶,肚子已经挺得老高,“医生说您得好好歇着。”
“歇啥?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王秀兰又蹲回火堆旁,拿起个槐花瓣放在嘴里嚼,“你不知道,明明最爱吃带点焦边的,蒸的时候火候得掌握好,底下那层贴着锅,微微黄才好吃……”
话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紫,像熟透的茄子。
建国冲进厨房,拍着母亲的背,听见她喉咙里出“嗬嗬”
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拉。
他看见母亲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红得刺眼,心像被攥住了似的疼。
“妈,咱去医院吧,就打止痛针,不化疗,行吗?”
王秀兰摆着手,喘了半天才缓过来,指着锅里的馍:“快揭锅,别蒸老了。”
她从灶膛里抽出根柴火,在地上磕了磕,“我这病,我自己清楚,去医院也是白花钱。”
馍刚出锅,明明就背着书包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礼盒,包装纸上印着“高档营养品”
。
“奶奶,我给您买了这个,同学说这个对身体好。”
他把礼盒放在桌上,看见院里的寿衣,突然愣住了,书包“啪嗒”
掉在地上,里面的课本散出来,“奶奶,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