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诊室里的沉默
兴南县医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味,王秀兰攥着诊断书的手在抖。
诊断书上“肝癌晚期”
四个字像四只黑色的虫子,爬得她眼晕。
“最多还有半年。”
医生推了推眼镜,笔尖在病历本上划出刺耳的响,“化疗或许能延长三个月,但副作用大,可能会……”
“不化。”
王秀兰突然打断,指甲深深嵌进纸页,把“化疗”
两个字戳出了洞。
她想起村西头的老三媳妇,胃癌化疗到最后,瘦得能被风刮走,喉咙烂得喝口水都像吞玻璃碴,临了还攥着儿子的手说“早知道不遭这罪”
。
儿子建国蹲在走廊的长椅旁,烟头在地上积了一小堆,火星烫到手指才猛地跳起来。
他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妈,咱去市里的大医院,那里有靶向药,我同学说……”
“去啥去?”
王秀兰把诊断书塞进蓝布褂子的口袋,布口袋里还揣着块薄荷糖——早上给孙子明明打电话,孩子在那头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含着糖就不疼了”
。
她摸了摸糖纸,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我这身子骨,前年摘棉花摔断过腿,阴雨天还疼;去年冬天关节炎犯了,走路都打颤。
躺病床上让人端屎端尿?我王秀兰这辈子没服过软。”
建国想起三婶最后那两个月,自己守在病床前,眼睁睁看着曾经能扛着锄头下地的人,变成一把骨头。
他突然抓住母亲的手,那只手上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此刻却异常坚定。
“可……可不治怎么行?您还没抱上重孙子,还没……”
王秀兰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存折,塞到他手里。
红色封皮磨出了毛边,翻开时,里面的数字刺痛了建国的眼——余额栏里印着“685237”
,还是去年秋收后卖玉米存的。
“这钱你拿着。”
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媳妇快生了,去集上买只老母鸡炖汤;我那银镯子在樟木箱的红布包里,等重孙子满月,熔了给孩子打个长命锁。”
建国的眼泪砸在存折上,把“685237”
晕成了一片模糊的墨迹。
他知道母亲的脾气,就像当年父亲突脑溢血,她连夜揣着家里仅有的积蓄,徒步走了四十里山路去县城医院,鞋磨破了就光脚走,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而现在,她要自己放弃。
走出医院时,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王秀兰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槐花树:“建国,让你媳妇蒸点槐花馍,我想吃了。”
她的嘴角带着笑,仿佛手里攥的不是死亡判决书,而是张赶集的清单,“要多放芝麻,甜津津的才好吃。”
第二节:樟木箱里的秘密
回家的路上,王秀兰让建国绕到镇中学门口。
“给明明送点吃的。”
她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昨晚烤的红薯干,焦香的甜味透过纸包渗出来,“娃在城里读高中,舍不得买零食,总啃干馒头。”
明明见到奶奶,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星。
他拉着王秀兰的手往宿舍走,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笑得一脸灿烂:“奶奶,上次您塞给我的三万块,我跟我爸说了,他说等您病好了就还您,让您别省着钱。”
王秀兰的脚步顿了顿,像被石子硌了脚。
她拍着孙子的背,手在他后颈的碎里摩挲:“傻孩子,那钱是奶奶给你攒的付,不用还。”
她没说自己的病,只是反复叮嘱,“好好学习,别惦记家里。
放假了回家,奶奶给你蒸槐花馍,放双倍芝麻。”
离开学校时,建国在门口抽烟,看见母亲背对着他,偷偷用袖子抹眼睛。
“妈,您要是想明明,等他周末回家……”
“别告诉他。”
王秀兰转过身,眼眶红红的却梗着脖子,“娃快高考了,不能分心。
我这病,瞒着。”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软下来,“你说这槐花,咋就开得这么快?前儿看还打着骨朵呢。”
回到家,王秀兰让建国把藤椅搬到院里,自己坐在那儿择豆角。
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在她花白的头上跳着舞,像撒了把碎金。
“把樟木箱搬出来,我拾掇拾掇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