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酒桌上的坦白
北江市一院退休专家门诊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陈敬言白大褂上的樟脑香,像把老时光腌在了空气里。
他刚结束上午的诊查,不锈钢保温杯里的菊花茶还冒着热气,杯壁的红色刻度线牢牢停在“5oo1”
——这是亡妻周慧敏生前给他定的“每日饮水量标准”
,哪怕她走了五年,陈敬言还是没改这个习惯,连杯子都是当年那只,杯底还印着模糊的“市一院家属院”
字样。
“陈老,晚上老同学聚聚呗?”
护士小李蹦蹦跳跳地递过来张烫金请柬,红纸上“三十年校庆”
四个大字晃得人眼睛疼,“张教授特意交代,给您留了主位,还说……特意请了位姓刘的阿姨,也是咱们医疗系统退休的,跟您一样的情况。”
小李的目光偷偷在陈敬言空着的左手无名指上转了圈,那里曾戴着枚磨得亮的素圈银戒,周慧敏走后第三个月,他摘下来收进了装硝酸甘油的药盒,跟她的降压药摆在一起。
包厢里的老坛酸菜鱼汤咕嘟咕嘟翻滚,油花浮在表面像碎金子。
陈敬言的筷子在鱼腹上轻轻划着,精准避开最肥的那块——周慧敏以前总抢着吃这部分,边嚼边说“医生胖了容易高血压,我替你挡灾”
。
张教授举着酒杯凑过来,杯沿在他杯壁上碰出脆响:“敬言,跟你说句实在的,刘阿姨是市三院退休护士长,脾气好得没话说,退休金比你还高,你们俩凑一块儿,互相有个照应多好。”
陈敬言的指甲在掌心悄悄掐出红痕。
上周社区的王大妈还拎着袋土鸡蛋上门,坐在沙上絮叨“隔壁楼赵老师人老实,退休金八千,每天还去菜市场给你抢新鲜菜”
,当时他正趴在餐桌上研究周慧敏的老菜谱,红烧肉的步骤里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敬言爱吃瘦的,炖的时候多焖半小时,把油逼出来。”
“我这把年纪,折腾不动了。”
陈敬言把酒杯往回推了推,酒液在杯底晃出细碎的光,“跟你嫂子过了三十年,不是没感情,是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不想再迁就谁了。”
他的目光扫过满桌老同学,有人正给孙子夹糖醋排骨,有人在抱怨老伴跳广场舞的音响太吵,没人注意到他眼角的皱纹突然深了些,像被岁月又刻了一刀。
“年轻的时候,我们俩天天吵。”
陈敬言的声音突然轻了,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旧时光,“她总嫌我值夜班身上有福尔马林味,说我把听诊器扔在床头柜上硌得她睡不着;我嫌她总把岳父的降压药账单记在我这儿,嫌她女儿出嫁时,非要把我珍藏了二十年的《实用内科学》当陪嫁,说‘给女婿涨涨学问’。”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嘴角的纹路里盛着酒液,亮晶晶的,“为谁洗碗能吵半小时,为孩子择校能冷战一周,到老了才学会‘她炒菜我摘菜,她晾衣服我收袜子’,结果她倒先走了。”
做律师的老同学突然插嘴:“那你病了咋办?上周我老伴烧,夜里我起来给她倒水、量体温,折腾半宿。
你一个人,真出点事都没人知道。”
他说着,公文包的拉链没拉严,露出份边角磨卷的遗嘱,看得陈敬言心里沉。
陈敬言的手指在桌角的病历本上轻轻敲着,那是他给自己开的健康计划:每周三次太极,每天至少走15oo步,血压血糖每周监测一次,硝酸甘油放在床头柜第一层。
“我是医生,比你们懂怎么照顾自己。”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张养老院的宣传单,纸角都被揉软了,“真到动不了那天,我就去这儿,24小时有护工,比找个人搭伙,三天两头为‘谁该倒垃圾’‘谁该缴水电费’吵架强。”
窗外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酒杯里投下摇晃的影子。
陈敬言想起周慧敏走后的第一个冬天,他半夜咳醒,下意识摸向旁边的被窝,却只摸到冰凉的床单,才猛然想起,再也没人会递来温好的水和止咳糖浆了。
可现在,他能准确找到药箱里的复方甘草片,知道水温45度喝着最舒服,不用再听谁唠叨“又忘了盖被子,老了更不经冻”
。
第二节:红烧肉的火候
陈敬言的厨房瓷砖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周慧敏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红烧肉做法:冰糖炒至枣红色,加啤酒没过肉块,小火慢炖9o分钟,最后大火收汁。”
今天是她的忌日,陈敬言系着那条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