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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软毛刷轻轻扫了两下,指尖刚碰到底座的木缝,就现底座能轻轻向上掀开——里面藏着一张泛黄的药方,纸页被香火熏得黑,边缘卷得像枯叶,上面的字迹是用毛笔写的,有些笔画已经晕开:“麻黄三钱,杏仁五钱,生姜两片,水煎服,治风寒咳嗽。”
落款日期是1943年秋,正是陈奶奶母亲带着她躲在菜窖的那年,纸页右下角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第二节:菜窖里的佛号
陈奶奶的回忆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捞不起来,一说就掉眼泪。
她坐在院中的藤椅上,香椿树的影子在她脸上织成一张晃动的网,风一吹,影子就跟着颤,连带着她眼角的皱纹也晃。
“我七岁那年,日本人的飞机把城炸成了火海。”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比划着,像是在描摹当年的火光,指尖划过的地方,裤子上的褶皱都像燃着的火苗,“我娘背着我往城外跑,子弹嗖嗖地从耳边过,像蚊子叫,可比蚊子吓人多了——那声音能钻到骨头里。
她就一路念‘阿弥陀佛’,声音比飞机的轰鸣声还响,念得嗓子都哑了,嘴角裂了口子,还不停。”
菜窖在城郊的白菜地里,是陈奶奶的爷爷当年为了躲饥荒挖的,深两米多,四壁是潮湿的黄土,伸手一摸能拧出水。
她娘用砖头把窖口砌起来,只留一个拳头大的透气孔,白天能透进一点微光,晚上就靠一盏油灯照明。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着窖壁上模糊的刻痕——是历代逃难者留下的,有的画着歪歪扭扭的佛像,佛的眼睛是两个小黑点;有的写着“救命”
“平安”
,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还有的只是几道杂乱的划痕,像是绝望时用指甲抠出来的,深一道浅一道,触目惊心。
“我娘每天对着窖壁磕头,磕得额头上起了血痂,血痂掉了又起新的,还不肯停。”
陈奶奶的指腹在自己眉骨上摩挲,那里有一块扁平的骨头,比别处突出些,是当年跟着母亲磕头磕出来的。
“她说阿弥陀佛就住在墙里,听见念佛声就会来搭救我们。
有次我高烧,烧得说胡话,喊着要吃白面馒头,她把仅有的半块干粮掰给我,自己啃菜窖里的树皮——那树皮又苦又涩,咽下去剌嗓子,她嘴里还念着‘阿弥陀佛’,说佛会保佑我好起来,说等出去了,就给我买糖吃。”
她突然不说了,转身往屋里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在追逐什么,又像是在逃避。
过了一会儿,她抱着一个蓝布包出来,布包的边角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
她层层解开布包,里面是个巴掌大的木雕阿弥陀佛——佛像的漆皮掉得像干涸的河床,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纹理,左手掌心里刻着一个“安”
字,字的边缘被摩挲得亮,能看出常年被人握在手里,连木头的纹路都变得温润。
“这是我娘的陪嫁,她结婚那天就带着它,用红绳系在腰上。”
陈奶奶把佛像贴在胸口,像抱着一个温热的婴儿,手臂微微颤抖,“她说当年她娘就是抱着这个佛像逃难的,一辈传一辈,能保平安。”
苏棠用放大镜仔细照佛像的底座,现底座的夹层比想象中深,里面还藏着一张揉碎又抚平的纸。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页很薄,一用力就会破——竟是张残缺的城防图!
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日军的布防位置,还有几个防空洞的入口,线条画得很细,却很清晰,连日军岗哨的换岗时间都用小字标在旁边。
苏棠对比了一下药方上的字迹,心脏猛地一跳——绘图的笔迹和药方上的如出一辙,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就是陈奶奶的母亲!
“陈奶奶,您娘识字?”
苏棠惊讶地抬头,手里的放大镜差点掉在地上。
陈奶奶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每次社区签字都要画圈,她一直说家里祖辈是文盲,连账本都看不懂,更别提画城防图了。
陈奶奶的手指在城防图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抚摸母亲的笔迹,指尖的温度仿佛要把纸页焐热。
“她年轻时在教会学校待过,识不少字,还会说洋文。”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风一吹就散,“后来嫁给我爹,我奶奶说‘女人家识字没用,会念佛、会做家务就行’,她就把书都烧了,连钢笔都埋在院子里,再也不提识字的事,只说‘念佛最实在’。”
那天夜里,苏棠做了个梦。
梦见陈奶奶的母亲蹲在潮湿的菜窖里,油灯的光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