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地基下的暗涌
清明刚过的李家村,晨雾还没散尽,麦田里青黄相间的麦浪裹着湿冷的风,往人骨缝里钻。
李建国蹲在院墙边,手指狠狠戳着地上的石灰线,指尖的泥垢混着石灰粉,在青石板上划出道白痕——这道线,比去年村干部带着测绘仪划的,整整往外挪了五寸。
“又是王老五干的?”
妻子赵秀兰抱着刚洗好的床单从屋里出来,水珠顺着被单褶皱往下淌,在门槛边积成小水洼。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往隔壁王老五家的方向瞟了瞟,“前天村干部刚调解完,他拍着胸脯说不动了,怎么……”
李建国没回头,手里夯土的木槌被攥得指节白,青紫色的血管在粗糙的手背上暴起。
他想起去年秋收,王老五把半人高的柴火垛堆到他家窗台下,浓烟顺着窗缝往屋里灌,呛得五岁的孙女直咳嗽,王老五却叉着腰喊“这是公家地,我爱堆哪堆哪”
;冬天更过分,趁夜往两家共用的排水沟里扔石头,冻雪融化时,李家院子积了半尺深的冰,孙女跑着玩时摔断了胳膊,石膏打了整整两个月,王老五连句道歉都没有。
“这次不一样。”
李建国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这地基要是让了,咱家新房就得往后缩半米,雨季一来,雨水全往屋里灌,到时候墙根都得泡烂。”
他摸出手机,点开去年调解时录的视频——屏幕里,王老五唾沫星子横飞,拍着胸脯保证“谁动地基谁是孙子”
,那副嘴脸,现在想起来还让人牙痒。
话音刚落,墙那头传来拐杖戳地的“笃笃”
声。
王老五背着手走过来,枣木拐杖头磨得溜光,新换的黑布鞋踩在石灰线上,故意碾了碾,鞋印在白线上压出道黑痕,像块烂泥糊在纸上。
“建国啊,你这线划偏了,大爷帮你改改。”
他的声音透着假惺惺的亲热,眼睛却瞟着李家刚砌的半堵墙,满是算计。
李建国“腾”
地站起身,木槌在手里转了个圈,锤柄上的毛刺蹭得掌心疼。
“王大爷,这话您说过三回了。”
他指着墙角半埋在土里的界碑,那是十年前两家长辈一起立的,青石板上“李王”
二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轮廓,却依旧扎在地上,“界碑在这儿,一分一寸都挪不了。”
王老五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拐杖往地上一顿,震起的尘土溅到李建国裤脚上。
“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他突然拔高声音,引得路过的村民都围了过来,“这地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你李家是外来户,凭啥占着?”
他年轻时在村里当过长工,总觉得外来的李家“抢”
了本村的好处,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刁难,就没断过。
蹲在墙根下的老人们吧嗒着旱烟,议论声像群嗡嗡的蜜蜂。
“王老五年轻时就霸道,当年还占过生产队的牛棚呢。”
“李建国也不是软柿子,前年跟收粮的贩子打架,把人鼻梁都打断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两家怕是要闹大。”
村干部骑着电动车赶来时,王老五正捂着胸口“呼哧呼哧”
喘粗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建国,你就让让吧,五寸地而已,犯不着跟老人置气。”
村干部的车筐里装着半袋化肥,是王老五在上海当保安的儿子王伟托人捎来的,他说话时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李建国,“王大爷儿子在上海混得好,真闹起来,你吃亏。”
李建国看着村干部躲闪的眼神,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冷意。
“合着我家被欺负了,还得乖乖让着?”
他捡起块石头,在地基线旁又划了道更深的痕,石尖在地上刻出刺耳的声响,“这线,今天谁动一下试试!”
那天傍晚,王老五家的烟囱没冒烟。
李建国隔着院墙的豁口往里看,只见王老五正对着手机喊,声音激动得颤:“小伟,你赶紧回来!
你叔欺负到咱家头上了,再不回来,咱家的地就被他占完了!”
窗外的月牙像把生锈的镰刀,悬在灰蓝色的天上,透着股让人寒的冷意。
李建国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刚才王老五喊的话,他全录下来了。
第二节:门后的咆哮
王伟回来的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李建国刚拉开院门,就被个黑影堵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