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灯下的棉絮
腊月的北风裹着雪粒子,在窗棂上撞得“呜呜”
响,像谁家孩子受了委屈在哭。
王秀莲坐在炕沿,把最后一把新弹的棉絮往被套里塞,指尖被粗布磨得红,旧茧旁边又添了道新的白印子。
油灯的火苗晃悠悠的,把被面上的牡丹图案映在她膝头,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伏,针脚从被头蜿蜒到被尾,密得能挡住针鼻儿大的风——这是她熬了三个通宵赶出来的被子,要寄给在深圳工地打工的丈夫李强。
“娘,爹啥时候能回来呀?”
五岁的小石头扒着炕沿,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手里攥着个快散架的纸风筝。
竹骨断了两根,糊的报纸黄得脆,边角还沾着去年春天的泥巴,那是李强临走前,蹲在院里给他扎的。
王秀莲咬断棉线,线头在齿间抿了抿,沾在嘴角像根白胡子。
她伸手擦掉儿子的口水,声音软得像刚弹好的棉絮:“开春就回了。
你爹在工地上盖最高的楼,等挣够了钱,就给你买带轱辘的新书包,再买会跑的小汽车,比隔壁虎子的还好看。”
她的目光飘到墙根的化肥袋上,里面装着攒了半年的鸡蛋,个个都用麦糠裹得严实,明天要托镇上的班车捎去县城,跟被子一起寄走。
做被子的棉絮是去年秋收后新弹的,白得像天上的云,摸着手感软乎乎的。
王秀莲特意从樟木箱底翻出包艾叶,是前年在后山采的,晒干了揉碎了掺进去,老辈人说这东西能驱潮气——深圳的梅雨季快到了,李强有风湿性关节炎,一到阴雨天,腿疼得连筷子都握不住,去年冬天回来,脚后跟冻裂的口子,像被冻住的红蚯蚓,看着就让人心疼。
被面是赶集时挑的最贵的一种,红底撒金,老板拍着胸脯说“城里人都爱盖这样的,喜庆,盖着暖和”
,她咬咬牙花了十五块,那是她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
“娘,我也要给爹塞点东西!”
小石头突然从兜里掏出颗玻璃弹珠,蓝莹莹的,在油灯下泛着光,那是他过年时舅舅给的,宝贝得睡觉都攥在手里。
“让爹放在枕头底下,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就像我看着风筝想爹一样。”
王秀莲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又暖又酸。
她笑着把弹珠往被角缝,针脚走得比别处都密,生怕路上掉了:“你爹看见这个,保准天天盼着回家。”
她想起李强临走前夜,也是这样在灯下收拾行李,他摸着她的头说:“等这栋楼盖完,我就换个近处的活儿,再不跑那么远了,省得你和娃惦记。”
那时的月光透过窗纸,在他洗得白的工装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像块没织完的粗布,看着就踏实。
半夜起夜,王秀莲又把缝好的被子翻出来检查。
被头的收边太窄,她念叨着“明天再放宽半寸,不然勒脖子”
;被脚的棉花填得少了,她又往里面续了把新棉絮,指尖触到冰凉的被面,突然想起李强去年冬天冻裂的脚后跟,血口子沾了雪,疼得他直咧嘴,却还笑着说“没事,开春就好了”
。
鸡叫头遍的时候,被子终于收拾妥帖了。
王秀莲用红绳在被角系了个死结,老辈人说这样能“系住福气,不让好日子跑了”
。
她把被子折成方方正正的包,外面裹着两层粗布,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提起来沉甸甸的,像揣着半扇刚宰的猪肉——那是她能给丈夫的,全部的温暖了。
第二节:颠簸的包裹
镇上的邮电所里,炉火烧得不旺,王秀莲哈着白气,踮着脚把包裹往柜台上放。
木柜上的油漆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的红木头,像块放了多年的红烧肉,油亮亮的。
“同志,寄到深圳南山区,建筑工地宿舍,收件人叫李强。”
她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那是李强上次回信时写的地址,字迹歪歪扭扭,“李”
字的竖钩拐了个弯,像条没睡醒的蛇,“强”
字的右边少写了一横,她对着阳光看了半天,才确认是“强”
不是“虽”
。
邮递员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镜片上蒙着层白雾,他用尺子量了量包裹的长宽高,又放在秤上称了称:“三斤六两,普通包裹,邮费二十七块五。”
他的钢笔在单子上划得“沙沙”
响,突然抬头问:“最近深圳梅雨季,天天下大雨,要不要加个防水袋?多加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