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见王通如此豁达,便也直言不讳:"
当此大隋倾颓之际,先生以当世大儒之身,眼见江山破碎而无力回天,其中无奈悲怆、矛盾煎熬,晚辈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先生这份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担当,实乃真儒者风骨。
"
王通闻言,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案上茶盏,盏中清茶映着他憔悴的面容:"
公子此言差矣。
通何敢当风骨二字?倒是公子这篇《大隋社会各阶层分析》,字字如刀,剖得这乱世骨血分明。
通之友人房玄龄、魏征、王珪、杜如晦、李靖、等皆推崇备至;通之弟更是殷殷相邀。”
文渊正欲答话,忽见王通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竟渗出血丝。
王度先生放下文稿,忧心忡忡地拍抚家兄后背。
待咳喘稍平,王通却摆手笑道:"
无妨。
这咳血的毛病,倒像是老天爷给的通谏令牌。
大业六年至今,通共上表三十七次,这血,也算是给每道折子盖了印信。
"
听王度如此说话,倒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却见王度将那叠手稿递与王通。
王通初时不过随意一瞥,继而神色骤变。
他那枯竹般的手指突然悬停在某一页稿纸上,指节微微颤动。
原本浑浊的双目骤然迸出惊人的神采,犹如寒夜将尽的残烛忽地爆出最后的光亮。
"
公子笔下的这个洛阳西市酒肆里,喝醉了酒的书生王通"
他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鼻尖,嘴角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说的可是仲淹?"
说罢,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窗棂簌簌作响:"
哈哈哈!
妙极!
妙极!
公子当真是个妙人!
"
笑声渐歇时,他拭去眼角的泪花,"
这一句洛阳西市的酒肆里,一个叫王通的书生喝醉了酒‘,当真是当真是醍醐灌顶!
"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
点醒了梦中人啊。
"
文渊看见王通布满老茧的拇指,正反复摩挲着稿纸上那行墨迹未干的字句,将"
王通"
二字都蹭得模糊了。
窗外斜阳照进来,给那斑白的鬓角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亮他眉宇间积年的阴郁。
就见王通站起身在怀里摸出一本《宿主诗歌集》,翻到一页指给文渊和王度看,并吟诵道:杂感。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诵完,他对着王度道:“看到没有,这个‘百无一用是书生‘和’那个洛阳西市醉酒的书生‘,怎么就不明白’春鸟秋虫自作声‘的道理。
惭愧惭愧!”
王通对着文渊深施一礼,"
今日得公子点醒,通当摒弃虚妄,脚踏实地。
不知公子可愿"”
文渊急忙上前搀扶,打断道:"
先生折煞晚辈了!
"
他扶着王通坐回席上,恳切地说:"
晚辈斗胆,先给先生调理一下身体,在调理身体的同时,文渊会安排人带着先生在我们这里各处走走看看。
不满先生,我这里缺人,缺各种人才。
先生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若有志同道合者,,望先生不吝推荐,多多推荐。”
王通闻言,眼中泛起异样的神采。
他摩挲着诗集的手微微颤,半晌才道:"
好好!
老朽这把老骨头,就交给公子了。
"
一旁的王度冲着文渊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回去的路上,青衣歪着头问文渊:“这位老学究,就这样让你搞定了?”
文渊严肃的说道:“青儿,王通先生不是让我搞定的。
是他自己搞定的了自己。”
文渊见青衣疑惑的样子,继续道:“这里面有王度的引荐;魏征,房玄龄,杜如晦,李靖的推崇;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青衣指着自己道:“我什么也没有做,怎么还有我的功劳?”
文渊笑道:“就是你出版的那本《宿主诗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