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有些是批判性的思考,有些是带有“禁忌”
色彩的爱情小说,甚至还有一些关于西方哲学的片段。
同宿舍一位性格活跃、家里有些背景的城里女生,某天晚上神秘兮兮地拿出一本用报纸包着封面的书,在熄灯后,打着手电筒,压低声音给靠得近的几个室友读了几段。
那是一个关于爱情与牺牲的故事,文笔细腻,情感大胆,迥异于当时公开出版物中程式化的英雄叙事。
周小小躺在自己的床上,屏息听着。
那些文字像小小的锤子,敲击着她内心某个未被触碰过的角落。
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和一丝不安。
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表达,直白、赤裸,甚至有些“不健康”
。
但不可否认,那故事里蓬勃的人性力量,让她感到震撼。
那位女生读完,黑暗中,宿舍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有人小声感叹:“写得真好……”
也有人迟疑地说:“这……是不是有点小资产阶级情调?”
“怕什么,”
借书的女生语气带着几分不在乎,“看看怎么了?又不说出去。
天天读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腻不腻?”
周小小没有参与讨论。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那些文字还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想起了红榜前那一刻的狂喜,想起大哥粗糙的手和红了的眼眶,想起离乡时苍茫的群山……个人的情感与宏大的时代叙事,究竟该如何安放?她感到一种朦胧的困惑。
但她深知,这些东西是危险的。
她感激那位同学的分享,却下意识地决定与这种秘密的传播保持距离。
她的根基太薄弱,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最大的任务,也是她对家庭最大的责任,就是牢牢抓住学习这个机会,用扎实的知识武装自己。
然而,思想的微光一旦渗入,便难以彻底抹去。
那些“禁书”
里的片段,虽然她不再去听,却偶尔会在她阅读正统理论感到疲乏时,或在夜深人静审视内心时,悄然浮现,引她更深层次的、无声的思考。
她开始更辩证地看待课堂上学到的一切,尝试着形成自己独立的、不轻易宣之于口的判断。
时间在苦读、劳动、偶尔的思想波澜中平稳流逝。
周小小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最前列,尤其是数学和教育学理论,几乎次次满分。
她开始在校刊上表一些短小的学习心得和读书笔记,文笔朴实,逻辑清晰,观点稳妥,得到了老师的好评。
她甚至被选为班级学习委员,负责收作业、组织学习小组。
这个职务让她不得不与更多同学打交道,虽然依旧不算活泼,但待人真诚、乐于助人的她,渐渐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信任。
她与家里的通信从未间断。
给大哥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详细讲述学习的进步,老师的表扬,学校生活的丰富多彩。
周成业的回信,依旧简短,但字里行间的欣慰与骄傲越来越浓。
他告诉她,矿上领导知道了他家出了个大学生,对他都客气了几分;村里的乡亲们教育孩子,也都以“周小小”
为榜样。
他知道妹妹是家族的荣耀,是他在井下挥汗如雨时,心头最亮的那盏灯。
弟弟周成煜在部队表现优异,已被推荐参加干部培训。
他在信里意气风,对国家和个人的未来充满信心。
姐弟俩在通信中互相鼓励,彼此打气,都铆足了劲要在各自的道路上走出个名堂。
大三那年,学校安排了教育实习。
周小小和同学们被分配到省城郊县的一所公社中学。
站在简陋的讲台上,面对下面几十双充满好奇、渴望甚至些许野性的眼睛,周小小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另一种紧张,不同于考试,这是一种关乎责任的压力。
她实习的是初中数学。
她备课极其认真,不仅吃透教材,还琢磨怎么能让这些基础薄弱的农村孩子们听得懂、感兴趣。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对知识的那种饥渴,想起了山里孩子走出大山的艰难。
课堂上,她摒弃了照本宣科,努力用最浅显的语言、最贴近生活的例子来讲解枯燥的公式。
她甚至会在黑板上画些简单的示意图,虽然画功笨拙,却让孩子们觉得新鲜。
她声音不大,但清晰沉稳,眼神扫过每一个学生,不放弃任何一个走神或困惑的目光。
批改作业时,她极其仔细,会在错误旁边写上详细的批注,甚至单独找学生讲解。
她的认真和耐心,很快赢得了学生们的喜爱和信任。
下课了,总有学生围着她问问题,甚至跟她聊些家常。
周小小看着这些孩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心中那份对教育事业的认知,不再仅仅是书本上的理论和跳出农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