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槐花的甜香,漫过四合院的青砖灰瓦,却吹不散叶辰心头那点说不出的懊恼。
他蹲在石榴树下,手里转着个刚修好的铜锁,锁芯里的弹簧“咔嗒”
轻响,像在嘲笑他方才那句没兜住的话——怎么就把雷师傅藏着的那半张《营造法式》残卷,说给沈曼青听了呢?
这事要从三天前说起。
雷振庭那天喝多了,抱着个酒坛子在叶辰院里磨蹭,说自己藏了件宝贝,是他祖父从样式房带出来的《营造法式》残卷,上面记载着故宫角楼的“十字抱厦”
榫卯图谱,连乾隆年间的烫样都没这么详细。
叶辰当时听得入迷,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外传——这可是雷家压箱底的东西,多少匠人求而不得,传出去怕是要惹来麻烦。
可方才沈曼青来送新做的点心,聊起她外祖父收藏的老建筑拓片,话赶话就说到了榫卯结构。
沈曼青叹着气说:“都说样式雷的‘十字抱厦’是绝技,可惜连张全图都见不着。”
叶辰脑子一热,顺嘴就接了句:“也不是见不着,雷师傅手里就有半张残卷……”
话刚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
沈曼青是什么人?李怀德的老婆,虽说性子温厚,可她外祖父曾在工部当差,对这些老手艺的痴迷劲儿,不亚于任何一个匠人。
果然,沈曼青眼睛瞬间亮了,握着点心盒的手指都收紧了:“真的?雷师傅肯让我瞧瞧吗?就一眼,我绝不外传!”
叶辰支支吾吾地想找补:“我也是听雷师傅随口提的,说不定是他老糊涂了……”
“叶辰,你可别哄我。”
沈曼青把点心盒往石桌上一放,语气里带着点执着,“我外祖父临终前还念叨,说要是能再见一眼‘十字抱厦’的图谱,死也瞑目。
你就帮我问问雷师傅,行不行?”
正说着,雷振庭扛着根檀木方子从外面进来,看见沈曼青,粗声粗气地问:“沈夫人来啦?叶辰,我让你找的那把锛子呢?”
叶辰还没来得及使眼色,沈曼青已经站起身,福了福身:“雷师傅,冒昧打扰了。
方才听叶辰说,您手里有《营造法式》的残卷?”
雷振庭的脸“唰”
地沉了,瞪着叶辰的眼神能喷出火来:“你这小子……”
“雷师傅您别生气!”
沈曼青赶紧解释,“我就是想看看,绝不动您的东西,也绝不告诉旁人。
我外祖父以前跟样式房的匠人学过画烫样,我从小耳濡目染,就是想圆他老人家一个念想。”
她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张泛黄的拓片,“这是我外祖父画的角楼草图,您看……”
雷振庭的目光落在拓片上,眉头渐渐舒展。
那草图虽不完整,可檐角的起翘角度、斗拱的排列顺序,都透着股行家的严谨。
他哼了一声:“你外祖父是沈明远?”
沈曼青惊喜道:“您认识我外祖父?”
“何止认识。”
雷振庭放下檀木方子,语气缓和了些,“他当年帮我祖父修复过养心殿的藻井图纸,是个实诚人。”
他顿了顿,看着沈曼青期待的眼神,终究没硬起心肠,“残卷可以给你看,但得在我这儿看,看完就得还我,一个字都不能抄。”
沈曼青喜得连连点头:“多谢雷师傅!
您放心,我绝不多事!”
叶辰在旁边松了口气,可心里那点疙瘩没散。
雷振庭趁沈曼青去洗手的功夫,照着他胳膊肘就怼了一下:“你这嘴咋跟没把门似的?那残卷要是传出去,多少人得踏破我家门槛?”
“我不是故意的。”
叶辰揉着胳膊肘,哭笑不得,“话赶话就说漏了,谁知道沈夫人外祖父跟您祖父认识。”
“算你小子运气好。”
雷振庭瞪了他一眼,“沈明远当年为了护藻井图纸,被砸断过腿,他孙女我信得过。
换了旁人,我非把你这舌头捋直了不可!”
说话间,沈曼青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锦盒。
雷振庭从床底下拖出个樟木箱,打开时一股陈年樟木香气扑面而来,里面垫着蓝布,放着个卷轴。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泛黄的宣纸上,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十字交叉的抱厦结构清晰可见,连每个榫头的尺寸都标得毫厘不差。
沈曼青屏住呼吸,手指悬在图纸上方,不敢触碰,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是这个……外祖父画的草图,跟这个一模一样……他总说,少了个‘勾连搭’的节点,原来在这儿……”
雷振庭叹了口气:“你外祖父当年要是能看见这残卷,藻井也不至于修得那么费劲。”
沈曼青擦干眼泪,从锦盒里拿出个小巧的烫样:“这是我外祖父做的角楼模型,缺了抱厦部分,雷师傅您看……”
雷振庭接过烫样,眼睛亮了:“好手艺!
这斗拱是‘一斗三升’,跟真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