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娟第一次踏进那套三百多平的大平层,仿佛一脚踩进了永恒的春天。
七月的骄阳正将外面的世界烤得滋滋作响,三十九度高温的威压下,这座城市像个巨大的蒸笼。
可她一进门,一股温润的凉意便无声包裹上来,二十五度的恒温如同一个精确的承诺。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芬芳,像是被精心调制过,让她初来乍到的局促瞬间消融在这片恒常的舒适里。
女主人李丽正倚在落地窗边的软榻上,一袭烟紫色的真丝家居服泛着柔光。
男主人王哲回家后,板正的西装迅被纯棉家居服替代。
只有张秀娟自己,袖口下藏着未干的汗渍,提醒着她身后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的夏天,风扇转出的风都是烫的,冬天的被窝靠热水袋暖热前,总得咬牙焐上好一阵子。
厨房是她每日的战场,却精致得像个实验室。
恒温酒柜、三区分区的冰箱、冷热双水龙头……每日清晨,有机农场的鲜蔬鱼肉准时送达,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洁净气息。
李丽对食材的珍惜近乎虔诚,洗菜水一盆盆攒下浇花,打印纸正反两面都写满字迹,拆开的快递纸箱被精心压平叠好,总不忘叮嘱张秀娟:“给收废品的张大爷送去,他腿脚不好,省得他弯腰。”
一次张秀娟擦拭酒柜时失手,一只剔透的高脚杯坠地,碎裂声清脆刺耳。
她僵在原地,心像被那碎片扎透了。
李丽闻声快步过来,目光掠过一地狼藉,却先拉住张秀娟的手,声音温和如常:“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没伤着手就好。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份宽容里没有丝毫作伪,张秀娟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眼眶却悄悄热了。
王哲周末常在书房伏案画图,建筑设计图铺满桌面。
累了,他会踱进厨房,自然地拿起张秀娟正在择的豆角,手指灵巧地掐去两端。
“手上沾沾烟火气,脑子反而更清爽。”
他笑着点开手机相册——泛黄的照片上,是北方老家低矮的平房。
夏夜闷热难熬,小小的王哲和弟弟挤在院中的竹床上,母亲轻摇蒲扇,指点着满天星斗讲故事。
冬日的清晨,则是在煤炉微弱的哔剥声中裹紧棉袄。
“那时候,四季是刻在骨头里的,”
王哲的目光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投向遥远的地方,“现在有了这‘恒温’,可设计房子时,我总惦记着留个小阳台,能晒到太阳,吹到风的地方……人不能忘了季节本身的样子。”
他声音里的怀念,像一阵来自遥远乡野的风,吹进了这恒温的堡垒。
他们的儿子小宇放暑假了。
午后三点,客厅的中央空调准时被李丽关闭。
她牵着小宇走向西晒的玻璃阳台,那里摆满了小巧的多肉盆栽。
热浪瞬间裹挟而来,小宇鼻尖立刻沁出汗珠。
“妈妈,热!”
他小声抗议。
李丽递给他一把小铲子,自己也蹲下身,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夏天就该流汗,冬天就该知道冷。
四季轮转,是天地给我们的功课。”
小宇好奇地眨着眼,扭头问正在擦拭玻璃的张秀娟:“张阿姨,你们家夏天怎么过呀?”
张秀娟停下手中的活计,眼前仿佛铺开老家小院的黄昏:“傍晚,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底下最是凉快。
我妈会把井水湃过的西瓜切开,红瓤黑籽,咬一口,那凉气能甜到心坎儿里!
街坊邻居摇着扇子凑一块儿,说说笑笑,可比闷在空调房里畅快多啦!”
小宇听得入了神,眼睛亮晶晶的:“张阿姨,我下次能去你家院子吃西瓜吗?我想吹吹‘自然风’!”
那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傍晚倾盆而下,粗大的雨鞭猛烈抽打着巨大的落地窗。
突然,一道刺目的闪电撕破天际,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在楼顶爆开——整栋大楼瞬间沉入黑暗。
恒温系统戛然而止,这座精心构筑的春天堡垒,几乎在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闷罐。
没有了持续运转的新风循环,双层真空玻璃严丝合缝的保温优势此刻成了致命的枷锁,室内残留的冷气飞被人体和墙壁散的热量吞噬,空气迅变得黏稠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吐温热的棉絮。
王哲摸黑找出应急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空间。
李丽没有抱怨,反而轻轻笑了一声:“正好,今晚咱们也当一回‘普通人’,体验体验真正的夏夜。”
她指挥着张秀娟把冰箱里冰镇的大西瓜抱出来,浸在接满自来水的宽大洗菜盆里降温。
一家人围坐在铺了竹席的地板上,应急灯的光晕笼着他们。
电扇被搬了出来,扇叶搅动着灼热的空气,吹到人身上竟也是暖烘烘的。
小宇盘腿坐着,第一次在“自然状态”
下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淌下来,他舔舔嘴唇,惊奇地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