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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婴儿柔软温热的脸颊,那触感像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伪装的麻木,心脏猛地一缩,疼得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闭上眼,硬生生将涌到眼眶的滚烫逼了回去。
“抱走吧。”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耗尽元气的虚弱,却异常清晰,“按陈先生说的办。”
孩子被抱走时,她始终没有睁开眼。
窗外,香港维港的霓虹彻夜不熄,倒映在冰冷的玻璃上,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像一幅无声的祭奠。
月子没坐完,她就搬出了那家医院。
陈生很守信,一份房产证,一张存着二十万人民币的银行卡,放在公寓的茶几上。
那串崭新的钥匙,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
她没有丝毫留恋,迅处理了这套承载了太多不堪的公寓。
卖掉房子的钱,加上那二十万,一部分变成了老家宅基地上拔地而起的红砖楼房,崭新的玻璃窗在阳光下闪闪光,刺得村里人眼睛生疼;一部分变成了苏强手里一个不大不小的五金配件门市,货架上摆满了锃亮的螺丝、轴承和切割片;最大的一部分,则无声无息地汇入了省城医院的账户,彻底终结了母亲肺里那磨人的咳喘。
当那栋扎眼的两层小楼终于封顶时,村里炸开了锅。
议论像夏日稻田里嗡嗡的蚊蝇,挥之不去。
“苏家那丫头……在深圳怕是……”
“嘘!
别瞎说!
人家闺女有本事!
在那边做大生意呢!
你看苏强那店……”
“本事?哼,啥本事三年能挣出这么大一栋楼?那钱来得……”
“嗐!
管她咋来的!
人家现在就是有!
你看那瓦亮的玻璃,顶咱家一亩地的麦子钱!”
苏晚娘起初缩在新房子里,连门都不敢出,总觉得脊梁骨上戳满了手指头。
可渐渐地,那些曾经躲着她家走、生怕被借钱拖累的亲戚邻居,开始“不经意”
地路过,探头探脑地张望,嘴里啧啧赞叹。
接着,有人提着鸡蛋上门,夸苏强有出息;有人堆着笑来问苏晚娘身体好些没,顺便打听苏强店里缺不缺人手;甚至有人搓着手,拐弯抹角地开口,想借点钱给孩子交学费,或者翻修一下漏雨的屋顶。
苏晚娘摸着刷了白灰、光滑平整的墙壁,看着窗明几净的堂屋,再听着门外那些曾经刻薄如今却带着讨好的声音,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这亮堂的新房,是用女儿的清白和骨血换来的。
她心疼得揪起来,可看着儿子终于挺直的腰杆,看着自己不再憋闷的胸口,那沉甸甸的愧疚里,又掺杂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悲凉庆幸。
这世道,有时笑的就是那沉甸甸的“有”
,谁又真在乎那“有”
底下埋着什么?
三年期满。
苏晚最后一次走进那间熟悉的银行室,利落地办完了房产过户的最后一道手续。
走出银行大门,炽烈的阳光兜头浇下,她微微眯了眯眼。
没有回头。
她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几本翻得卷了边的会计、外贸书籍。
她径直走向人才市场。
凭借那三年在陈生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本事,加上她拼了命啃下的证书,苏晚很快在一家小型外贸公司找到了工作。
从最基础的跟单员做起。
她比任何人都拼命,核对单据一丝不苟,追着工厂跑货期,熬夜学信用证条款,在酒桌上硬着头皮用磕绊的英语跟外商周旋。
汗水浸透了廉价的衬衫,高跟鞋磨破了脚后跟,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白天是职场里沉默坚韧的苏小姐,夜晚是出租屋里就着台灯啃专业书的影子。
那段镀了金也染了泥的过往,被她死死封存在箱底,连同那个只在产房里见过一面的婴孩模糊的轮廓。
又是三年。
时间像一把磨刀石,磨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青涩与怯懦,磨砺出属于苏晚自己的、沉静而锐利的光泽。
她离开了那家公司,用攒下的所有积蓄和精准的眼光,盘下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小型服装加工厂。
她懂外贸流程,懂成本核算,更懂如何用最苛刻的标准要求质量和交期。
她把厂子从倒闭边缘拉了回来,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当她驾驶着崭新的黑色桑塔纳,如同一颗闪耀的流星般驶进苏家村时,车轮卷起的尘土仿佛被惊扰的蝴蝶,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车稳稳地停在自家那栋依然惹眼的红砖小楼前,宛如一位忠实的卫士。
车门缓缓打开,苏晚如同一只高贵的白天鹅,优雅地走下车来。
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如同为她量身定制的华服,衬得她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傲雪的寒梅。
那一头利落的短,仿佛是她坚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