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们嗓门很大,划拳劝酒,烟味呛人。
林薇的父母穿着体面的羊绒衫,坐在主位上,显得格格不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张强的母亲,一个身材干瘦、颧骨很高的妇人,穿着一件崭新的、却明显不合身的暗红褂子,穿梭在席间,嗓门尖利地指挥着服务员上菜,言语间对林薇父母透着一股刻意又生硬的热情,眼神里却藏着掩饰不住的算计和打量。
“亲家,吃菜吃菜!
别客气!
我们强子能娶到薇薇这样的大学生,教授家的千金,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夹起一大块肥腻的红烧肉,不由分说地堆到林薇父亲碗里,油汤顺着碗边淌下来,“我们张家是穷点,可薇薇嫁过来,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我们肯定当亲闺女疼!”
林薇父亲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看着碗里的肉,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林薇坐在张强旁边,看着母亲几乎没动几筷子,心里像堵了一块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又闷得难受。
喧嚣的宴席终于散场,杯盘狼藉。
林薇帮着收拾完残局,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间所谓的“新房”
。
张强喝了不少,走路有些摇晃,脸上那层亢奋的红光更盛。
他反手插上那扇单薄的门闩,转过身,背靠着门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床边、正想脱下那件不合身红外套的林薇。
灯光昏黄,映着他通红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一种赤裸裸的、志得意满的征服欲。
“薇薇…”
他舌头有点大,声音含混却异常响亮,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知道不?今天…今天我张强,高兴!
真他妈高兴!”
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逼近林薇,猛地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又像是要锁住眼前的女人,“我张强!
一个车间里摸爬滚打的穷小子!
没房!
没车!
没存款!”
他每说一个“没”
字,声音就拔高一分,带着一种近乎扭曲的炫耀,“可我他妈的,一分钱没花!
就把你娶到手了!
教授的女儿!
大学生!”
他猛地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带着滚烫的酒气,用力捏住林薇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脸凑得很近,眼睛因为兴奋而瞪得溜圆,喷出的气息灼热而浑浊:“这叫什么?嗯?这叫本事!
是我张强天大的本事!”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得意、狂妄和某种原始占有欲的笑容,“你林薇,以后就是我张强的老婆!
好好跟着我,别学那些小姐脾气!
咱穷人有穷人的过法,踏实!”
林薇被迫仰着头,下巴被他捏得生疼。
昏黄的灯光下,张强那张被酒精和得意扭曲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变形。
他嘴里喷出的每一个带着酒臭的字眼,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她的耳膜,刺穿了她婚前所有关于“踏实”
、“安稳”
、“平凡是福”
的脆弱幻想。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被他捏住的下巴处,瞬间席卷了全身。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新婚夜的憧憬彻底破碎,只剩下眼前这张写满粗鄙“本事”
的脸,和这间散着霉味的、冰冷的“新房”
。
日子像一把钝锈的刀,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缓慢地切割着。
蜜月旅行的幻梦,最终凝固在楼下那家油腻腻的馄饨摊上。
两碗飘着零星葱花、清汤寡水的馄饨,便是张强口中“带你吃顿好的”
的庆祝。
“外头那些景点,乌泱泱的都是人,花钱买罪受!”
张强吸溜着滚烫的馄饨汤,含糊不清地说,“有啥好看的?吃进肚子里,饱了,暖和了,才是实在的!”
他满足地打了个嗝,顺手把碗底最后一点汤水刮进嘴里,出响亮的咂嘴声。
林薇默默地搅动着碗里沉在汤底的几个小馄饨,皮有些厚,馅料少得可怜。
她看着对面张强油亮的嘴唇和心满意足的神情,想起苏晴那句“你只配吃苦受委屈”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
她努力弯了弯嘴角,轻声说:“嗯,这样…也挺好。
平平淡淡才是真。”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像飘在油腻汤面上那几片蔫黄的葱花。
出租屋的日子,是日复一日的琐碎与锱铢必较。
林薇很快领教了什么叫“柴米油盐离不开”
。
菜市场成了她的战场,为了几毛钱的差价,她可以跟摊贩磨上十几分钟。
张强的工资卡被他母亲牢牢攥着,美其名曰“年轻人不懂存钱,妈帮你们管着”
,每月只象征性地“拨”
给他们少得可怜的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