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日头悬在正空,像一只巨大的、燃烧着的白炽灯,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王芳戴着顶破旧的草帽,蹲在自家那块被她视为“聚宝盆”的上等田垄边。
汗水顺着她晒得黝黑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滚烫的黑土上,瞬间蒸腾消失。她手里装模作样地拔着几棵杂草,心思却全然不在眼前的庄稼上。
“快了……再熬几天……” 王芳在心里默念着,目光贪婪地扫过自家的田地。
麦穗已经泛出诱人的淡金色,沉甸甸地低垂着,在热风中掀起阵阵微澜。
玉米秆子挺拔,翠绿的叶片包裹着鼓胀的玉米棒子,顶端抽出了棕红色的缨子。
豆荚也鼓鼓囊囊,预示着丰收在望。她仿佛已经看到金黄的麦粒、饱满的玉米、圆滚滚的豆子堆满了粮仓,闻到集市上粮贩子递过来的厚厚钞票那诱人的油墨香,更清晰地幻想着镇上老张肉铺里,那挂着的最肥美的五花肉,被自己一刀割下时沉甸甸的手感……
“哼,周振华,我看你还能笑几天!”
一想到村西头那块“绝户地”,王芳干裂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扯动,露出一丝刻薄而快意的冷笑。
她甚至能想象出周振华和他媳妇儿蹲在滚烫沙地上,对着那些蔫头耷脑、结不出像样果子的西瓜秧子愁眉苦脸的模样。
这阴暗的幻想,是她对抗酷暑和等待煎熬的唯一慰藉,像一剂精神吗啡,暂时麻痹着现实。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与乡村宁静格格不入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
王芳下意识地抬起头,眯起被汗水刺痛的眼睛,循声望去。
只见村口扬起的滚滚黄尘中,一辆刷着蓝色油漆、车斗空荡荡的中型货车,正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着朝这边驶来。
那车看起来崭新又气派,绝不是村里常见的破旧农用车。
王芳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收庄稼的?!”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期待和狂喜!来了!终于来了! 她日思夜想的收购商,提前上门了!这一定是老天爷开眼,看她王芳辛苦,特意把财神爷送到家门口来了!
她“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激动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也掩盖不住那骤然焕发的光彩和急切。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自家田地,朝着那辆缓缓驶近的货车奋力挥舞着手臂,生怕对方错过了自家的宝地。
“哎——!这儿!大兄弟!在这儿呢!”
王芳扯着因为激动和干渴而有些嘶哑的嗓子,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讨好。
她一路小跑着,迎着那扬起的尘土,冲到货车刚刚停稳的路边。
驾驶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蓝色工装、约莫四十岁上下、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跳下车,正是国企职工李志。
他身后,货车上又利索地跳下三四个同样穿着工装、身强力壮的年轻工人,手里还拿着些记录本、磅秤之类的工具,一看就是专业的。
王芳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这阵仗,这派头,绝对是城里大单位来收粮的!她脸上堆满了自认为最灿烂、最讨好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志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哎哟!大兄弟!辛苦辛苦!这么热的天,这么早就来收庄稼了啊?真是勤快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热切地扫过李志和他身后的工人,仿佛在看一群移动的金元宝,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收麦子还是玉米?我这地里的可都是上好的货色!金穗麦,甜糯玉米,豆子也是粒粒饱满!价钱好说,好说!”
李志被王芳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愣,他礼貌性地笑了笑,眼神却越过王芳,朝着村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去看她身后那片长势良好的庄稼地。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客气但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这位大姐,您好。请问,您知道周振华周师傅家在哪块儿吗?”
“周……周振华?”
王芳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一张骤然凝固的面具。
她挥舞的手臂也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冰霜冻结。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窜上她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