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突然聒噪起来,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站在渡口,父亲残破的蓝布长衫被江风鼓成船帆,怀里的婚书被雨水泡成模糊的墨团。
而此刻妆匣底层,那支点翠的蝴蝶簪正泛着幽光,簪头的红宝石是她被抬进朱家那日,母亲偷偷塞进她手心的压箱钱。
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她赤脚踩过积水漫溢的天井。
西厢房漏雨的瓦当在青石板上敲出清响,像极了那年私塾先生戒尺敲打书案的声音。
拐角处残破的月亮门后,少年时的竹马正在教她描《快雪时晴帖?》,松烟墨的气息混着槐花香,缠成解不开的结。
而此刻她湿透的绣鞋正踩过积水里破碎的月亮,惊醒了沉睡在藻井深处的金龙,鳞片折射出的冷光刺痛了她眼角的泪痣。
腊月初八那日,老爷从苏州收来对翡翠嵌螺钿的贵妃榻。
雕花床柱上盘踞的螭龙在烛火里游动,她蜷在铺着狐裘的榻角,看老爷用翡翠扳指叩击案几。
檀木算盘珠碰撞的脆响中,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枚生锈钥匙——此刻正挂在祠堂最深处,锁着母亲陪嫁的妆奁。
那里面除了褪色的嫁衣,还有半本被虫蛀的《牡丹亭?》,书页间夹着的并蒂莲笺纸,是她与那个落第书生在私塾后墙根下交换的诗句。
惊蛰那夜的春雷劈断了东墙的紫藤。
她抱着装满旧衣的樟木箱穿过回廊时,看见月光在积水里投下交错的影子,像极了当年私奔那日打翻的胭脂盒。
箱底压着的素绢上,歪斜的“死生契阔“被虫蚁啃出蜂窝般的孔洞,而旁边那幅未完成的工笔画,正是她被抬进朱家那日,躲在轿帘后偷看的少年郎。
画中人身着月白长衫,指尖拈着半朵将谢的合欢,眉目间尽是江南烟雨般的温润。
谷雨前后,老爷从金陵带回来个西洋座钟。
黄铜钟摆晃动时,她总错觉是渡口的船橹在搅动流水。
某个雾气弥漫的黎明,她站在褪色的朱漆大门前,看铜环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七重幻影——十五岁的自己抱着装满诗稿的包袱,母亲倚着残破的雕花门啜泣,而那个本该出现在渡口的青衫少年,此刻正站在朱家祠堂的阴影里,手中握着半块染血的玉佩。
梅子黄时节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她蜷在拔步床的角落,看雨水顺着瓦当坠落在合欢树上。
那些被雷火劈焦的枝桠间,忽然绽开一朵殷红如血的花。
当老爷带着酒气掀开床帐时,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坠地,在青砖上碎成三瓣。
月光穿过破碎的窗棂,照亮妆台底层泛黄的信笺——那是少年用簪花小楷写就的婚书,边角处还沾着那年私奔那日打翻的雄黄酒。
中元节放河灯那夜,她抱着装满旧物的藤箱走向后门。
守夜人的梆子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枭,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积水中摇晃,恍惚间与十五岁那年的倒影重叠。
当第一盏莲花灯漂过石拱桥时,她忽然听见熟悉的竹笛声。
顺着声音摸到荒废的梨园,残破的戏台上,那个本该作古的少年正在月光下吹奏《牡丹亭》。
他鬓边沾着夜露,手中竹笛已生出斑驳的绿锈,吹出的调子却还是当年私塾后墙根下的《折柳曲?》。
秋分那日,老爷从京城带回个穿湖绉旗袍的少女。
梳双鬟的小丫鬟捧着珐琅彩妆盒,盒里躺着支点翠的蝴蝶簪,与她妆奁底层那支竟是一对。
当老爷醉醺醺地扯开少女的衣襟时,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佛堂现的密室——成摞的婚书在樟木箱里泛黄,每封都盖着朱家祠堂的印章,而最底下那封的落款日期,竟是她被抬进朱家那日。
冬至前夜的雪落得格外急。
她跪在祠堂冰冷的青石板上,看香炉里插着的九支线香渐渐成灰。
供桌上的祖宗牌位在烛火中摇晃,最末那块新刻的灵牌上,“沈氏淑媛“四个金字刺得她双目生疼。
当更夫敲响五更的梆子时,她忽然听见后院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提着羊角灯寻去,只见合欢树下躺着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手中竹笛沾着暗红的血,吹奏的却是《牡丹亭》里最欢快的《游园?》曲。
立春那日,朱家大宅的雕花门楣上落满柳絮。
她抱着装满旧衣的藤箱走过长廊,看管家正指挥着脚夫往西厢房搬樟木箱。
箱盖掀开的刹那,成群的蝴蝶从泛黄的诗稿中惊起,翅膀上沾着的金粉在阳光下闪烁,像极了那年私奔那日,少年塞进她手心的碎金箔。
当第一缕春风拂过残破的月亮门时,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出清越的声响——那声音与渡口船橹的吱呀声、竹笛的呜咽声、还有少年临终前咳在帕子上的血滴声,竟奇妙地合奏成韵。
男女之事,是天时地利人和,差一分一毫便是空门。
在这里,我们不谈道德和责任,因为那些能限制你的行为,却左右不了你的心。
痛苦来临的时候,不要问为什么偏偏是我,因为快乐降临的时候,你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