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学术辩论都更接近真理。
四季鲜的门帘被北风掀起,裹着一身风尘的老周跨进门槛,半旧的单衣肩头还沾着几片花瓣。他一眼就瞧见田丹正坐在靠窗的老位子,搪瓷缸里的热茶在玻璃上凝成白雾。
“田同志!”老周扯着嗓子大声招呼,粗布鞋在青砖地上蹭出细碎声响,“可算逮着你了!”他一屁股坐下,震得桌上的酱菜碟子直晃悠,“俺们村那水渠,政府说要按新法子修,可大伙都犯嘀咕,这弯弯曲曲的河道咋改直?”
田丹放下搪瓷缸,从帆布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图纸,边角还沾着墨渍:“老周叔,您看这图。”她用钢笔尖指着蜿蜒的蓝线,“原来的水渠绕了三个村子,浪费人力还漏水。现在改直后,能多浇二十亩地。”她忽然想起什么,摸出块硬面饽饽,掰下一半递过去,“这是在水利站学的知识,就像种地得顺着垄沟走,修渠也得讲究科学。”
老周咬了口饽饽,腮帮子鼓得老高:“话是这么说,可王老三非说‘老河道走了三代人,改了要犯忌讳’。”他眉头拧成疙瘩,旱烟袋在桌角磕出急促的声响,“昨儿他还搬出土匪时候的事儿,说改河道会招来灾星。”
“老封建思想要不得!”田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惊得邻桌酒客纷纷侧目。她翻开《农业生产手册》,指着“兴修水利”那页的插图,“您看这张照片,山西的村子改了水渠,去年亩产翻了番。”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老周,“听说王老三儿子想娶识字班的秀兰?要是他再闹,我可得跟秀兰说说......”
老周“噗嗤”笑出声,喷出的饽饽渣溅在图纸上:“使不得使不得!俺这就去做他思想工作!”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您带的炒瓜子,俺媳妇炒的,说比供销社卖的还香。”
这时何雨柱端着砂锅过来,热气里飘着山药炖排骨的香气:“老周别急着走,尝尝这锅子,用的是你家送的山药。”他冲田丹挤挤眼,“田大夫,下次给俺们讲讲苏联的拖拉机?隔壁村都传开了,说那铁疙瘩能顶五十个壮劳力。”
田丹接过砂锅,舀了勺汤吹凉:“何止五十个!”她摸出张宣传单,上面印着轰鸣的拖拉机,“等开春,县里就有农机站了。老周叔,您家那二小子不是有力气吗?送去学开拖拉机,保准比赶牛车威风十倍!”
老周盯着宣传单,眼睛越瞪越大:“真能成?那敢情好!俺早就看牛车不顺眼了,一到下雨天就陷泥里......”他忽然一拍大腿,溅起的汤汁在桌布上洇出深色印记,“俺这就回去动员大伙,明儿就开工挖渠!”
暮色渐浓时,老周揣着图纸和田丹递回来的炒瓜子起身,棉袄下摆扫过田丹的搪瓷缸。他走到门口又折返,搓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田同志,俺媳妇说......说要是修渠顺利,想请您去喝喜酒,俺家小子和秀兰的事儿......”
田丹笑着把剩下的饽饽一股脑儿塞进他手里:“一定去!到时候我带着街道办的同志,给他们证婚,发结婚证!”她望着老周踩着积雪远去的背影,听见他边走边哼起《东方红》,调子跑了老远还在胡同里打转。
酒馆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田丹翻开工作笔记,在“乡村水利推进”那栏写下:“老周思想已转变,可作典型,明日需带农技员下乡示范。”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玻璃上,却挡不住屋内的热气腾腾,那是砂锅的香气,是酒客的谈笑声,更是新社会破土而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