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遍地扫视着城外那片黑暗中连绵无尽、如同繁星坠地般的联军营火。
他麾下的将士,尽管身心俱疲,许多人身上还带着白日激战留下的伤痕,却依旧紧紧握着手中已然卷刃的兵刃,沉默地依托着垛口和连夜加固的防御工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城墙后方,滚木擂石被重新检查、堆积得更高;架在灶上的大锅里,浑浊的热油和金汁在柴火的舔舐下微微翻滚,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准备着迎接明日可能更加残酷的战斗。
“将军,”一名副将压低声音,快步上前禀报:
“各段城墙都已按照魏王殿下吩咐,增立草人,披挂多余衣甲,远处观之,与真人无异。巡逻队次也已调整完毕,增加了巡逻频率,但每队人数减半,以扩大覆盖范围,制造守军充足的假象。”
阴世师点了点头,粗粝的手掌摩挲着冰冷的城砖,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城外:
“让兄弟们轮流歇息,抓紧时间吃口干粮,但兵器不许离手。今夜尤为关键。联军虽退,但李渊、李密、窦建德这些枭雄,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难保不会趁夜发动偷袭,或者以小股精锐试探我虚实。”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就在子时前后,城外联军大营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
紧接着,只见数支装备精良、行动迅捷的小队,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如同鬼魅般脱离大营,悄无声息地向城墙方向快速移动过来,队形散而不乱,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敌袭!西北方向,距墙三百步!”
哨塔上的哨兵立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打破了夜的沉寂。
城头守军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弓弩手迅速就位,箭簇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
阴世师却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片刻,随即摆了摆手,沉声下令:“
不必惊慌,是试探性的佯攻。传令各段,以弓弩覆盖驱离即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不得出击!”
果然,那几支联军小队在进入守军弓箭有效射程边缘后,并未强行突进,而是迅速利用地形起伏后撤,其间甚至故意制造了一些响动,显然是在试探守军的反应速度、防御密度以及指挥官的定力。
这一幕,让阴世师更加确信杨子灿之前的判断——联军虽然暂时退兵,但始终如同耐心的猎豹,在黑暗中逡巡,寻找着守军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破绽。
老将骨仪,则坐镇位于皇城与宫城之间的承天门,这里是内城的最后屏障,也是万一外城被破后的核心防御节点。
他同样彻夜未眠,调动着手中有限的精锐兵力,反复检查着内城诸门那粗壮的门闩是否牢固,守备岗位是否无懈可击。他不仅要预防城外的强攻,更要警惕任何可能的内乱,或者鬼谷道之类势力小股精锐的渗透突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壮。
从阴世师到骨仪,再到每一名普通的守城士卒,心里都清楚,明日,当太阳升起之时,必将是一场比之前任何一天都更加惨烈、更关乎生死存亡的血战。
三
然而,在这剑拔弩张、全力备战的紧张氛围之下,一股与之截然相反的潜流,正在深沉夜色的完美掩护下,向着与主战场相反的方向——东方,悄然却又迅速地涌动。
子时过半(约00:00),大兴城东墙,通化门。
此门并非直面联军主攻方向,平日里戒备相对稍缓,但今夜,这里却成为了整个帝国中枢最核心、也最隐秘的转移通道,承载着这个古老帝国最后的法统与希望。
城门内侧宽阔的甬道及相连的广场,早已被杨子灿最嫡系、也最可靠的左右骁果卫精锐里三层外三层地彻底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违令者格杀勿论。
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注意,现场使用的火把数量被严格控制,有限的光芒只能照亮城门枢纽附近的一小片区域,反而更衬托出周围无边黑暗的深邃与沉重,仿佛一头巨兽正张开沉默的口。
一支规模不大,但极其精干、配置齐全的车队,已然在黑暗中准备就绪。
车辕都用布条包裹,马蹄也套上了特制的软垫,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声响。
车队核心,是两辆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实则车壁加固、悬挂系统经过特殊处理的黑色马车。
前一辆马车周围,气氛尤为肃穆哀戚,隐隐有寒意散发出来。里面安置着的,正是已龙驭宾天、被严格“秘不发丧”的太上皇杨广的遗体,周围以夹层填充硝石、放置冰鉴的方式,尽量延缓腐败过程。
萧太后一身缟素,未戴繁复凤冠,面容深深隐藏在厚重风帽的阴影里,沉默地坐在车驾旁。
她紧紧握着年幼的新帝杨侑冰凉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力量传递过去。
杨侑似乎还未完全从祖父骤然去世和白日那令人晕眩的登基大典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身体微微发抖,全然任由祖母牵引摆布,如同一个精致却失了魂的人偶。
后一辆马车,以及周围的数辆经过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