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兴殿内,时间仿佛在李秀宁踏入的那一刻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惊疑、审视、忌惮、贪婪、不满……如同无形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立于大殿中央的这位赤衣女子。
她孤身站在诸王与群雄之间,包括她的父王李渊,以及紧跟其后的大哥李建成及三弟李元吉,身后仅有寥寥数名护卫,却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满殿的喧嚣与恶意隔绝在外。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端坐于左侧上首的唐王李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自己这个越发看不懂、也越发掌控不住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欣慰?或许有那么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恼怒、深深的忧虑和无穷无尽的苦涩。
秀宁此举,不仅将李家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也让他这个唐公、这个父亲,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尴尬境地。
女儿若成,那自己图啥呢?
李建成站在李渊身侧,眼神复杂地看着妹妹,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心中既有对妹妹抢先入城、可能独揽大功的嫉妒,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满殿的虎狼,岂是易与之辈?
而李元吉,则是毫不掩饰的妒忌和不满,以及恶狠狠的目光,似乎三姐的所为已经严重破坏了他的大好前途和计划!
李密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捋了捋颔下短须,脸上挤出一丝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的笑容:
“平阳公主巾帼不让须眉,率先攻入大兴,为我盟军立下首功,实在令人钦佩。”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李秀宁随身携带的那个略显沉重的锦囊,“只是不知……公主此番入城,除了肃清残敌,可曾寻获……譬如,代表天命所归的……前朝印信之类?”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接将传国玉玺的问题抛了出来,同时也暗指李秀宁可能私藏战利品。
李密,作为大族之后和千古枭雄人物,自然有其独到的信息渠道。
刹那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更加炽热地聚焦在李秀宁身上。
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罗艺等人,更是下意识地向前微微倾身。
就连那几位突厥特使,也收起了些许倨傲,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二
李秀宁神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她并未直接回答李密,而是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李渊,微微颔首行礼:
“父王,女儿幸不辱命,已初步控制皇城及周边要冲,城内残余隋军或降或散,已无成建制抵抗。”她先是汇报军情,定了基调,表明自己并非只为私利。
然后,她才缓缓转向李密,语气平静无波:
“魏王有心了。印信之事,关乎天命人心,岂可轻言?秀宁确有所得,然真伪尚需甄别,更需在天下英雄面前,共议其归属与意义,岂能由我一人决断?”
她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更将玉玺的归属问题直接抛给了整个联盟,巧妙地避开了李密的陷阱,同时也抬高了会议的身价——要谈玉玺,就得先定下规矩,确认在场的谁是“天下英雄”。
李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没想到李秀宁如此滑不溜手。
他还想再逼问,坐在他对面的窦建德却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平阳公主说得在理!这玉玺是真是假还两说,就算是真的,该归谁,也得大伙儿一起说道说道!咱们起兵反隋,是为了解救百姓,可不是为了抢一块石头打架!”
他这话看似粗豪,实则点出了核心矛盾,也暂时将李秀宁从玉玺问题的焦点上挪开了一些。
王世充阴恻恻地接口道:
“夏王所言极是。”
“不过,当务之急,恐怕还不是一块玉玺。”
“杨子灿虽退,但其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萧太后和那小皇帝也在潼关,法统犹在。咱们这几十万人马,聚在这长安城里,粮草如何补给?号令由谁而出?是继续尊奉越王杨侗(他还不知杨侗被掳),还是另立新朝?”
“这些事若不厘清,只怕玉玺还没捂热,咱们自己就先乱起来了!”
他的话如同冷水泼入油锅,瞬间引燃了更多的问题。
是啊,仗打完了(表面上看),接下来怎么办?谁说了算?
实际上,从战略上讲,反隋联盟已经完成了结盟的第一大任务。
但是,仅仅一座大兴城,能代表大隋后面的万里江山吗?
洛阳,还有一座国都。
隋,还有无数能征善战的将士,以杨子灿为首的新锐武力并没有损耗几分,实力仍然是让众反王侧目的存在。
基业未定,道阻且艰。
(革命尚未成功,反王们仍需努力啊!)
大殿内顿时又陷入了激烈的争吵。
有主张立刻拥立李渊称帝的(主要是李唐部下);
有建议维持联盟,共推盟主,奉越王杨侗为帝,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的(李密及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