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
懒洋洋地洒在老旧的红砖楼上,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祥和。
刘青山站在那扇熟悉的绿色木门前,心情竟有些莫名的紧张。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将手中的礼物换到左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奔腾的情感,抬起右手,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
屋内,朱霖正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可一个上午过去了,书页却始终停留在同一页。
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冰天雪地的东北。
将近两个月的剧组生活,对她而言,是一场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磨砺。
东北的冬天,冷得超乎她的想象。
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有好几次,她拍外景戏,穿着单薄的戏服在及膝的雪地里一站就是一天,冻得浑身都快失去了知觉,嘴唇发紫,台词都说不利索。
然而,
身体上的苦,远不及心里的思念来得煎熬。
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对刘青山的思念便会如决堤的洪水般将她淹没。
她会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描摹他的样子,他深邃的眼眸,他温暖的笑容,他念诗时那充满磁性的声音……
她会将他写的《一代人》诗集放在枕边,翻到《一棵开花的树》那一页,这是他为自己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铅字,仿佛就能感受到他残留在上面的温度。
她像一个等待戈多的话剧演员,用尽了全部的信念与热情,疯狂地期盼着元旦的到来。
在东北每一个呵气成冰的清晨,每一个被冻到骨头发僵的深夜,支撑着她的,唯有这个念想。
她幻想着,当她结束所有拍摄,当她拖着疲惫但雀跃的身躯,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时,推开门,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或许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听到门响,便会抬起头,对她露出那个能融化世间一切冰雪的温暖笑容。
然后,
她会丢下所有行李,像一只倦鸟归林般,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结实而又温暖的怀抱,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
她要枕在他的腿上,像只慵懒的猫,将这两个月在冰雪中积攒的所有委屈、疲惫和那份疯狂滋长的思念,一点一点,一字一句,全都向他一一倾诉。
这个幻想,
是她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咬牙坚持的动力,是她在啃着冰冷干硬的馒头时心中唯一的甜。
然而,
当她满怀期待地回到家,当她推开门,看到的却是父母欣喜的脸庞和两个让她心情瞬间如过山车般起落的消息。
刘青山找到了失散半个世纪的亲人,他的二爷爷、三爷爷,竟然都是功勋卓着、身居高位的将军!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甜蜜的炸弹,在朱霖的心中轰然炸响。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只有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震惊与喜悦。
她由衷地为他高兴,为他感到骄傲。
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本就该拥有这样坚实的后盾与荣耀!
但,父母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猝不及不及防的冰水,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狂喜火焰,瞬间浇熄了大半。
——他已于元旦前夕,陪同两位长辈返回弯河老家认亲去了。
那一刻,
朱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骤然收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看着父母那兴高采烈的神情,她又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微的颤抖:“是……是吗?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他……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认祖归宗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在老家待上十天半个月吧?正好也快过年了,说不定……”
母亲后面的话,朱霖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荡:他不在,他走了,她扑空了。
她心中的那份失落,如同被一根最细的针尖悄无声息地戳破的气球,里面的空气并没有“砰”的一声爆炸,而是“滋——”的一声,在一种漫长而又无力的嘶鸣中,被抽取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空洞而又酸楚的、皱巴巴的空虚。
她强颜欢笑着,附和着父母的感慨,说着“真好”、“太为他高兴了”之类的应景话语。
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拙劣的木偶,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点头,都被一根名为“失落”的丝线僵硬地牵引着。
终于,
她再也无法承受客厅里那份喜悦而又热闹的气氛,那份喜悦,本该有她的一份,但此刻却像聚光灯一样,照得她内心的阴影无所遁形。
她找了个借口:“爸,妈,我坐了几天火车,累坏了,先回房间歇会儿。”便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