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嗦。
那句“还怕咱杀了你不成”,落在他心里。
怕。
他怎么不怕?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也是大明的开国皇帝,一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天子。
他的喜怒,无人能料。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功臣、贪官,数不过来。
被责罚的记忆,廷杖落下的响声,同僚被拖出大殿的哀嚎,涌上心头。
他毫不怀疑,父皇要他死,他活不过今天。
就在朱棡胡思乱想时,老朱开口了,语气像是忘了刚才的话。
“既然回来了,就在京城先住一阵。”
“去找老二老四说说话。”
“对了,朝廷里多了个人,咱封了他当中兴侯,和老二走得近,你也去看看。”
老朱在吩咐家里的事,像一个父亲嘱咐回家的儿子。
朱棡的大脑停转了。
他回应道:“是,儿臣遵旨。”
接下来,老朱和朱棡说起了家常。
他问朱棡在封地上的事,问民生,问屯田,还问了王妃的身体。
之后,又说了说朝廷的现状。
整个过程,老朱的语气没有起伏。
这种交谈,让朱棡无法安坐。他甚至怀疑自己心跳过快,产生了幻觉。
他回答问题时身体不敢动,每个字都斟酌,怕说错话,打破这片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谈话结束了。
老朱挥了挥手,让他出了御书房。
朱棡走出大殿,直到阳光照在脸上,他才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后背。
没有伤口,没有血。
他,就这么出来了?
这个结果,出乎朱棡的预料。
朱棡走出了御书房。
身后的门闭合,最后“哐”的一声,隔绝了门内的世界。
天光照了下来。
晨曦穿透宫殿檐角,刺得他眼角发酸。
暖意铺在脸上,驱散了御书房的寒气。可朱棡的四肢,依旧没有温度。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相信。
自己........就这么出来了?
没有廷杖,没有斥骂,没有处罚。
这怎么可能?
朱棡站在台阶上,吸了一口气。
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松柏香,却让他胸口发闷。
他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至少几十廷杖,打得皮开肉绽,筋骨寸断。
他在入京之前,就已经将一切都算到了最坏的地步。
他做好了重罚的准备。
做好了伤残的准备。
甚至连后续如何养伤,如何向封地的臣属解释,都提前在脑中反复推演过。
可入宫之后,发生的这一切,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父皇只是平静地问了话,平静地听着,最后,平静地让他退下。
这种反常,这种与他记忆中那个暴戾君父截然不同的温和,让他心里最后的一点底气都烟消云散。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比起一顿能看见伤口的毒打,这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更像是一场酝酿中的风暴,让他坐立难安。
朱棡刚稳住心神,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一道人影。
御书房的廊柱阴影下,站着一个人。
蒋瓛。
这位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穿着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笔挺,气息内敛。
他整个人都仿佛融入了宫殿的阴影里,若不是主动去看,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朱棡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与蒋瓛不熟,仅有的几次见面,还是在数年前的朝会上,远远看过一眼。
对于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位置,朱棡的印象还死死地钉在毛骧那个名字上。
一个能让皇子彻夜惊醒的名字。
一个代表着血腥、拷掠与死亡的名字。
正当朱棡思索着是否该上前打个招呼时,那个影子动了。
蒋瓛从阴影中走出,主动迎了上来。
“见过晋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