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脉新声
春汛来临时,红树林的新芽已经没过脚踝。
萧凡蹲在滩涂边,看着秋茄的气根在卤水里舒展,像无数只小手在丈量潮水的深浅。
那粒从芦苇秆里出来的种子,如今长成了半尺高的幼苗,芽尖的朱砂红褪成了淡粉,却在叶脉里洇出细密的红丝,像被盐水浸过的血迹。
“这叫‘血脉’。”
徐姓老人拄着枣木拐杖走来,拐杖头雕着比目鱼的形状,“我爷爷说,红树林的根能喝卤水,喝够了就会把盐份凝成红丝。
这些丝记着潮水的脾气,就像人记着祖宗的话。”
他用拐杖拨开滩涂的积水,水面浮起层细密的泡沫,泡沫破裂的纹路竟与比目鱼尾的银环重合。
实验室的比目鱼在那晚之后,尾鳍的第八道环纹彻底定了型。
萧凡用显微镜观察时,现环纹边缘有极细的锯齿,像是用盐粒拼出来的。
他突然想起青铜匣子里的潮汛图,图中最高水位线的边缘,也有同样的锯齿纹。
“不是溃堤预警,是溃堤的痕迹。”
他把电子显微镜的图像放大,“这些锯齿是潮水漫过堤坝时,浪花拍出来的形状。”
老张抱着台古旧的测深仪闯进实验室。
仪器是从县档案馆翻出来的,黄铜外壳上刻着“嘉靖年制”
,探头线的绝缘层裹着层盐晶,晶体内冻着些黑色的碎屑。
“是木炭。”
他用镊子夹起碎屑,“碳十四检测说这是崇祯十五年的,和海啸毁盐仓的时间对得上。”
测深仪的显示屏突然亮起,屏幕上跳动的波纹与比目鱼尾的环纹频率完全一致。
闭馆后的博物馆总有些奇怪的响动。
萧凡调阅监控时,现凌晨三点,樟木箱里的蓝印花布会自动展开,金线绣的“七、廿三、子”
会渗出些蓝紫色的水迹,在地面拼出串新的数字:“八、七、卯”
。
他想起徐老人说过的潮信歌,翻出老人手写的抄本,在最后一页找到句被虫蛀过的话:“八纹平,七日卯,盐生新苗”
。
第七天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
萧凡带着测深仪赶到红树林时,徐老人已经在滩涂里插了几十根竹片,竹片上用红漆画着刻度。
“卯时的潮水会漫到第五根竹片。”
老人指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盐工们说,红树林的根须在这时会吐出盐粒,像在给土地撒种子。”
话音刚落,潮水果然涨到第五根竹片处,退潮后,竹片根部的沙地上,真的结出层雪白的盐霜,霜花的形状正是比目鱼的轮廓。
测深仪在这时出刺耳的蜂鸣。
探头沉入退潮后的水洼,屏幕上的波纹突然变成直线,终点指向滩涂深处的片红树林。
那里的气根格外粗壮,根部的泥土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铁器。
萧凡徒手刨开泥土,挖出个铁制的方盒,盒盖上焊着枚永乐通宝,币面的纹路与盐晶里的红线完全吻合。
打开铁盒的瞬间,股浓烈的卤味扑面而来。
盒里铺着层麻布,布上绣着幅红树林的图案,每片叶子上都用朱砂写着数字,最顶端的嫩叶上写着“九、五、辰”
。
“我家的潮信歌漏了这句。”
老人的手指抚过嫩叶,“辰时是五点到七点,五天后的这个时辰,该有特别的事。”
他突然注意到麻布的边缘绣着条极细的金线,顺着金线摸过去,现盒底藏着块巴掌大的盐晶,晶体内冻着片红树林的叶子,叶尖也有抹朱砂红。
五天后的辰时,阳光穿过红树林的缝隙,在滩涂洒下斑驳的光点。
当盐晶被阳光照透,晶体内的红叶突然开始旋转,在沙地上投出个完整的“盐”
字。
萧凡想起铁盒里的麻布,把布铺在“盐”
字上,红叶的影子刚好落在嫩叶的“九、五、辰”
上,这时,比目鱼不知从哪游来,尾鳍在布上拍打出水渍,水渍晕开后,竟在数字旁多出个“生”
字。
“是‘九纹生’。”
老张突然想起什么,翻开县志的电子版,“这里记载,明代盐工在红树林里种过‘盐稻’,能在卤水里生长,收割时要等比目鱼出现九道环纹。”
他用树枝拨开滩涂的积水,水下的泥土里果然露出些青色的稻穗,穗粒上结着层盐霜,霜纹的间距是四毫米——比第八道环纹多了半毫米。
比目鱼这时游向镇海塔的方向。
三人跟着它来到石塔底层,现积水潭里的青铜匣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里面的潮汛图上,最高水位线处多了道新的刻痕,刻痕旁画着株红树林。
萧凡突然注意到潭壁的石砖上,有几处新鲜的凿痕,拼在一起是个“稻”
字。
“塔基里还有东西。”
老张用撬棍撬开刻着“稻”
字的石砖,砖后露出个暗格,里面藏着个陶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