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泼翻的浓墨,顺着天际线漫下来,将整座城市裹进一片黏稠的黑里。刑侦支队办公楼的灯光次第熄灭,最后只剩下三楼办公室那盏长明的白炽灯,在墨色里洇开一圈苍白的光晕,像枚被遗忘在砚台上的残雪。
杨震将最后一份卷宗按序号插进铁皮柜,指节叩在金属柜门上,发出"笃"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荡开细微的回声。连续三天两夜扑在连环盗窃案上,神经像被绷紧的钢丝,此刻骤然松弛,后颈的肌肉突突地跳,带着股酸胀的麻。他扯了扯警服领口,解开最上面那颗纽扣,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得像要冒烟,大概是刚才审讯时喊得太凶。
“报表我发你邮箱了,物证科那边说下周把鉴定报告补过来。”季洁的声音从办公桌那头传来,带着点刚从疲惫里抽离的微哑。她正将散落的文件归拢成一摞,指尖划过纸页边缘,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利落,只是垂眸时,眼下那圈青黑格外显眼。
杨震转过身,靠在铁皮柜上,目光落在她握着文件夹的手上。那双手总是很稳,握枪、翻卷宗、敲键盘,连此刻指尖微微的颤抖,都藏在刻意的平静里。“忙完这阵,给你批个长假。”他说,声音里裹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疼惜。
季洁抬眼,嘴角弯了弯,那抹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先把你烟盒里的烟换成薄荷糖再说。”她起身,将文件放进抽屉锁好,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发出清脆的声响。
杨震笑了笑,没接话。戒烟的话,季洁从他们搭档时就开始说,说了十年,从同事到夫妻,烟没戒成,倒让她练出了隔着三扇门都能闻出他偷偷抽烟的本事。他习惯性地摸向裤兜,想掏手机看看时间,指尖还没碰到布料,一阵急促的铃声就划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是他的手机。
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根突然绷紧的弦。杨震的手顿了一下,掏出手机时,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道褶皱很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快得让对面的季洁以为是错觉。
“我接个电话。”他说着,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季洁。窗帘没拉严,留着道窄缝,外面的霓虹从缝里挤进来,在他肩上投下道斑驳的光带,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股莫名的疏离。
“喂。”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带着种刻意的冷硬,是季洁从没听过的语气。他们一起出过无数次现场,审过最狡猾的嫌疑人,他对着穷凶极恶的歹徒时都没这样过——那不是警惕,是藏着什么的躲闪。
季洁没动,手里还捏着没来得及放进包里的钢笔。办公室太静了,静得能听见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静得能让杨震那句"我现在不方便"清晰地飘过来,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心尖上,却带着刺。
“……说了别再打了……”
“……就这样……挂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大多时候是沉默,偶尔蹦出几个字,都裹着不耐烦。挂电话时,那声"咔嗒"格外响亮,像把小锤子,敲在空气里。
杨震转过身时,脸上的褶皱已经抚平了,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笑,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只是外卖小哥确认地址。“走吧,我们回去。”他顺手把手机揣回兜里,动作自然得像在掩饰什么。
“谁啊?”季洁低头拉包拉链,声音听不出情绪,指尖却把拉链拉得太用力,卡齿"咔"地响了一声。
“老同学们,打错了。”杨震说得轻描淡写,走到她身边时,还伸手想帮她拎包。
季洁侧身躲开了,把包甩到肩上。“不用,不沉。”她率先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比平时快了半拍。
电梯里的灯光惨白,把两个人的影子钉在轿厢壁上,隔着半臂的距离。季洁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心里反复回放着刚才杨震蹙眉的瞬间。打错了?哪个打错的电话会让他特意走到窗边背对着自己接?哪个老同学会让他用那种语气说话?
可她没再问。从穿警服的那天起,他们就懂一个道理:信任是搭档的命。后来成了夫妻,这份信任又多了层意思——是知道对方裤脚磨破了会默默补好,是半夜出警时会在玄关留盏灯,是哪怕隔着枪林弹雨,也敢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笃定。她信他,像信自己扣扳机时不会手抖。
车开出警局大院时,季洁瞥了眼副驾储物格里的烟盒。平时这里总躺着半包烟,今天却空了,只剩下张揉皱的便利店收据。她想起刚才他没接话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刺,好像淡了点。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像被按了慢放键。队里没什么急案,琐碎的材料工作占满了时间,可季洁总觉得空气里少了点什么。
杨震好像总在走神。开会时,老郑点他名字,他要反应两秒才应声;午饭时,他把醋当成酱油倒进面里,吃得眉头紧锁都没察觉;有次季洁递给他文件,他伸手去接,目光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表格发愣,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碰了烫铁似的缩了回去。
周三下午开案情分析会,讨论上周那起盗窃案的收尾工作。大家正说着监控里的可疑身影,杨震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