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炭条写到第三页
灶膛深处余温尚存的草木灰,被小心地刮出,盛在破了一角的粗陶碗里。
沈星河舀入一勺昨夜剩下的稀薄米汤,用一根光秃秃的树枝缓缓搅动。
灰黑色的粉末在乳白液体中翻滚、溶解,最终化作一碗粘稠而粗粝的墨浆。
它没有松烟墨的清香,只有一股淡淡的焦糊与米酸混合的气味,是烟火与谷物最本真的味道。
他在拆掉的邻家灶房废墟里捡来的旧木板,是最好的纸。
木板正面被岁月熏得油黑,背面却还保留着木头原有的浅黄纹理。
沈星河用砂石打磨掉表面的毛刺,一方简陋的“书简”
便成了。
炭条削成的笔尖蘸上灰浆,在木板上写下的每一划,都带着轻微的阻滞感,仿佛能听到纤维在笔下呻吟。
第三夜,他刚写下“渔市鲫鱼涨三毛,因昨夜暴雨冲坏堤路”
,窗棂上便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像小猫的爪子在挠。
沈星河动作一顿,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是房东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尖,扒着窗台费力地朝里偷看。
见被现,女孩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想缩回去又有些不甘心。
她嗫嚅了半天,才小声说:“我爹说……说你记的不是账,是‘活法’。”
沈星河握着炭条的手指一紧,心头猛地一震。
活法。
这个词比他前世听过的任何宏大报告都来得精准。
他想起曾经的助理,每日将海量的城市数据整理成册,那本厚厚的《民生数据日报》被精美装订,却静静躺在档案室的角落,积着无人问津的灰尘。
那些冰冷的数字,从未像此刻木板上这歪斜却充满生命力的字迹一样,被人如此渴望地窥探。
如今,他这几片破木板,竟成了左邻右舍打听菜价、预测天气、安排出行的依据。
他没有向女孩解释什么数据模型或民生调研,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词汇在这里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沉默着,将手边一根备用的炭条递了过去,温和地说:“想看就进来。
明早你也来写。”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回音展”
的展厅内,林夏正在调整新展区的灯光。
一位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个没有署名的牛皮纸袋,说是有人悄悄放在前台的。
林夏疑惑地打开,几张画纸散落出来。
那是一组手绘图,笔法稚拙,像是出自孩子之手,可画面的细节却精准得令人心惊。
第一页,一棵老槐树虬结的根须下,隐约埋着几片写了字的木板。
第二页,一块磨刀石的侧面,沁入了一丝鲜红,仿佛刚刚吸收了血液。
最后一页,空旷的河边,一道被风吹得极短的影子紧紧贴着地面。
最让林夏震撼的,是画中一簇火焰的细节,那火焰内部气流造成的波痕走向,与她记忆中某个节能灶台的设计图纸分毫不差。
她立刻认出,这是周小海妹妹的涂鸦风格。
可当她找到那个害羞的小女孩询问时,女孩却使劲摇头,小声说:“不是我看到的……是、是我梦里看见的。”
林夏凝视着那几张画,久久没有说话。
画纸上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场景,此刻在她脑中串联成一个完整的叙事。
她忽然明白了。
沈星河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他自己沉寂了下去,未曾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但他的存在,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化作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被周围的人无意识地接收、转译,最终沉淀为一场模糊而真实的集体梦境。
她走到展厅中央,将那几张画小心翼翼地嵌入名为“影子集”
的作品中央。
她取下原来的题签,换上一张新的卡纸,用清秀的字迹写道:“有些人在场的方式,是让你以为他从未离开。”
县技工协会的年度评审会上,气氛有些沉闷。
主持人正展示一套匿名投稿的节能灶台设计图,投影幕布上,复杂的结构图引来台下阵阵私语。
“这套设计极具巧思,”
主持人介绍道,“经过初步测试,它的热效率比市面上的产品高出近百分之三十,但结构却有些……反常理。”
一位头花白的专家推了推眼镜,率先难:“胡闹!
谁会把主进风口设在灶膛的正底部?这完全违背了基础的流体力学,烟气会严重倒灌!”
“没错,这种负压进风的设计,理论上就不可能稳定燃烧。”
另一位专家附和道。
质疑声此起彼伏,坐在角落的沈建国始终一言不。
直到几乎所有人都表示反对时,他才出一声冷笑,缓缓站起身,走到台前,从主持人手中接过了那张单薄的图纸。
他没有理会那些复杂的风道设计,而是直接掏出随身携带的老式放大镜,对准了图纸右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