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裹着槐花香渗进砖缝,那口新锅在灶膛旁卧了三日,锅沿凝着细密的水珠。
林夏蹲在门槛上翻着周小海的硬皮本,墨绿绳被风掀起一角:“要不办个接火礼?像从前老辈人那样,点三炷香,磕个头,也算给这口锅正个名。”
沈星河正往陶盆里泡着母亲留下的腌菜石,闻言直起腰。
他指尖还沾着酸菜的酸气,望着锅底那道“1978”
的钢印,忽然伸手将竹编锅盖轻轻合上。
木盖落下去时“咔嗒”
一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远:“它不是供在神龛上的。”
林夏的睫毛颤了颤,刚要说话,窗外的雨幕突然被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撕开。
“星河哥!”
周小海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进来。
他浑身湿透地挤进门,怀里紧抱着那口新锅,梢的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在青砖地上洇出蜿蜒的水痕,“赵师傅高烧说胡话,家里老砂锅裂了道缝,煮不了姜汤……我、我能借这个吗?”
沈星河的目光扫过周小海白的指节——那双手正死死抠着锅耳,指缝里还沾着泥。
他想起三天前这孩子蹲在门口攥硬皮本的模样,又想起昨夜路过赵师傅家时,窗子里摇晃的煤油灯影。
“火镰在灶台上。”
他弯腰从木柜里摸出块干毛巾,递过去时故意松了手。
毛巾“啪”
地落在周小海肩头,倒把人砸得一怔,“先擦把脸,锅又不会跑。”
周小海的喉结动了动,接过毛巾胡乱抹了把脸,抱着锅转身时带翻了墙角的竹篮,几个青杏骨碌碌滚到沈星河脚边。
他蹲下身捡杏子,听见雨幕里传来周小海跑远的脚步声,溅起的水花打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当年自己追着母亲要糖吃时的动静。
次日清晨,沈建国蹲在灶前。
他捏着片姜渣,指腹被焦痕硌得疼。
新锅搁在他膝头,锅底还粘着星星点点的褐色,像撒了把炒焦的芝麻。
“爸?”
林夏端着碗红糖姜茶走近,见他正用铜丝刷用力蹭锅,刷柄在掌心勒出红印,“轻点,别伤了锅……”
“她当年也是这样。”
沈建国突然开口。
铜丝刷的声响戛然而止,他抬头时,林夏看见他眼角泛着湿意,“你奶奶生病那年,隔壁张婶熬药没锅,你妈把刚打的新锅抱过去。
回来时锅底糊了半层药渣,我要刷,她拦着说‘锅是热的,人才暖’。”
他说着起身,拎着锅走到院中的老井边。
井水“哗啦”
泼在锅上,他用铜丝刷反复打磨,直到锅身锃亮得能照见人影。
再放回灶膛时,位置比原先低了一寸——原先垫着的青砖被抽走,锅直接挨着灶土。
沈星河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
他注意到父亲放下锅时,指腹在锅沿轻轻蹭了蹭,像在跟谁告别。
转身回屋时,他瞥见母亲的樟木箱半开着,箱底压着本蓝布面的残页菜谱。
那是母亲生前最宝贝的本子。
沈星河蹲下来翻开,霉味混着淡淡葱香涌出来——某页夹着根干枯的香葱,叶尖蜷曲,正是墙角那丛曾冒芽的品种。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锅边要留把葱,烟火气才不断”
。
当天傍晚,灶膛旁的新锅边多了张纸条。
沈星河用毛笔写的,墨迹还带着墨香:“可借,勿洗。”
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故意模仿母亲的笔迹。
第一晚,纸条被夜露打湿了角。
第二日清晨,锅不见了。
沈星河蹲在灶前剥毛豆,听见王婶的声音从巷口飘来:“小夏啊,你家锅在我这儿呢!
我煮了锅红豆粥,给对门李阿婆送了碗。”
再归还时,锅柄缠着圈红布条。
是陈阿婆的孙女从外地寄来的头绳,红得像团火苗。
沈星河摸着那根头绳,想起陈阿婆总说“孙女的红绳能驱病”
,突然就笑了。
第三日,锅底多了道浅痕。
是沈星河用铁锥刻的,每借一次添一笔。
第四日五道,第五日七道。
某夜起风,沈建国摸黑起来关窗,月光正好漏在灶台上。
他凑近一看,最深的那道刻痕边缘有细微崩裂——是他焊补时留下的应力点。
老人盯着那道裂子看了半晌,转身从工具箱里摸出锻打锤。
他轻手轻脚地掀起锅盖,在锅沿内侧极隐蔽处敲下两个字母:“沈g”
。
锤头落下时很轻,像怕惊醒什么,直到釉层重新覆盖住刻痕,才满意地盖上锅盖。
梅雨暂歇那天,沈星河巡巷回来。
青石板上还留着水洼,映着天边的火烧云。
他推开院门,忽然顿住脚步——老屋的灶膛里,那口新锅正架在余烬上,微微烫。
锅盖半开着,白汽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