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话音刚落,巷口的梧桐叶就被风卷着打了个旋儿。
沈星河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裤兜里两枚铜章相互碰出轻响——旧章的棱角还硌着掌心,新章却因体温浸得温热。
他没料到,这几个举着签到簿的小不点儿,会在三天后掀起一场关于饭香的风波。
那是个蝉鸣黏在电线上的午后。
沈星河正蹲在院角给灶膛添松枝,忽听得巷口传来清脆的童声:“阿姨你听!
我们的《灶谣》是沈爷爷教的——‘三代人烧一锅饭,灰里种出春天……’”
他抬头时,正看见穿米色衬衫的女记者半蹲着,举着采访话筒,镜头对准了拽着她衣角的周小海。
“这歌真好听。”
记者的睫毛被阳光镀成金色,“能再唱一遍吗?阿姨给你们录下来,让更多人听见。”
孩子们立刻围拢,童声像碎玉落进瓷碗。
沈星河手底下的柴枝“咔”
地断成两截——他认出那是市电台《城市记忆》的标志话筒。
上回在赵师傅家听广播,这节目刚做过老茶馆的专题,结尾配着老茶客敲茶碗的声音,把整条街的人都听静了。
三天后,那截清唱的《灶谣》真的上了节目。
当沈建国端着刚出锅的南瓜粥跨进灶棚时,收音机里正飘出女儿们的奶声:“灰里种出春天……”
老人的手顿了顿,粥勺在碗沿磕出个浅印,末了却弯腰用指腹把那印子抹匀,像在抹平什么心事。
节目播出当晚,巷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七八个邻居。
赵师傅吧嗒着烟杆说:“小夏,你手机响八回了。”
林夏从人堆里钻出来,手机屏上一串陌生号码,备注都是“市电台”
。
她刚接起,对方就热情地说:“我们想做个‘守灶人家’专题,重点采访创始人沈星河!”
“他不是什么创始人。”
林夏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目光扫过正给邻居递绿豆汤的沈星河——他额角沾着灶灰,正和张奶奶解释新收的艾草要晒三个日头,“我们就是帮着做做饭,搭把手。”
记者显然早有准备:“那拍日常炊事场景总行吧?观众就爱看烟火气。”
林夏还在犹豫,沈星河已端着空碗走过来。
他听见“创始人”
三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像被灶火燎了眼。
等林夏挂了电话,他把碗往灶台上一放,声音轻却坚定:“暂停代煮服务三日。”
“躲什么?”
沈建国正蹲在院门口择菜,菜根“啪”
地摔在青石板上,“咱做饭又不偷不抢!”
他站起身时,裤脚沾着的泥点甩在墙根,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可话虽这么说,第二日天没亮,他却罕见地没等儿子搭手,独自蹲在灶前生火。
火柴“咔嗒”
擦响时,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他也不躲,就那么盯着蓝焰舔上松枝,把米下锅的动作重得像在敲钟,全程背对着巷口架起的摄像头。
林夏在院角的石榴树下转了三圈,突然眼睛一亮。
她把孩子们召集到葡萄架下,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咱们把爷爷们说的话编成新歌好不好?”
周小海立刻举手:“我奶奶说‘火会跟人说话’!”
穿红裙子的妞妞踮脚:“我爸说‘金饭碗不如锅巴香’!”
当记者举着话筒想往灶棚凑时,孩子们的歌声突然响了起来。
“火会跟人说话哟——”
“灰土养根胜过肥田嘞——”
童声混着柴爆声、风过檐角铜铃的脆响,像张无形的网,把所有“沈先生”
“创始人”
的提问都兜住、揉碎,散在晨雾里。
记者最终空着手离开。
节目播出那日,沈星河正蹲在灶前翻烤红薯。
收音机里的旁白像片羽毛:“我们试图寻找那个让老巷飘起饭香的人,却只看见晨雾中的炊烟、檐下的风铃,和一双双添柴的手。”
他捏着红薯的手慢慢收紧,焦香混着眼睛里的热意,在指缝里漫开。
深夜十一点,街道办的电话炸响。
沈星河握着话筒,听对方说“市民热线爆了,三十多人想报名‘换柴制’”
,喉结动了动。
窗台上的老座钟“当”
地敲了十二下,他望着窗外别人家的烟囱——有的黑黢黢,有的还留着新砌的砖印——最终把话筒轻轻搁回原处。
三日后“代煮”
重启。
沈建国套上老伴留下的蓝印花布围裙,面罩把脸遮得只剩一双笑眼:“这布摸着,像你妈当年揉面的手。”
林夏抱着一摞竹筒过来,竹筒上还沾着竹青的湿气:“声音从这儿传,每人的话都混着柴爆声。”
深夜清理灶台时,沈星河的铁铲突然磕到硬物。
他扒开冷却的灰堆,半片烧焦的纸露了出来——是电台采访提纲残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