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间的砂纸声持续了三晚,沈星河数着秒针熬过第三夜。
天刚蒙蒙亮,他就听见院角传来"
沙沙"
轻响——父亲又蹲在老槐树下,膝盖上搁着那口新铁锅,砂纸在锅底来回打磨,像在描摹某种隐秘的纹路。
晨露打湿了沈建国的裤脚,他却浑然未觉,指尖反复摩挲锅沿,仿佛在确认什么。
沈星河靠在廊柱上,看父亲的背影在晨雾里忽明忽暗。
三天前那个月光下的剪影,此刻被阳光镀上金边,连后颈那道淡粉色的旧疤都清晰可见——那是他十岁时摔碎暖瓶,父亲扑过来护他留下的。
"
爸。
"
沈星河清了清嗓子,走过去蹲在小马扎旁。
铁锅表面已经泛出乌亮的光,他伸手摸了摸,还带着砂纸的温度,"
您从前切菜都嫌沾手,现在倒天天和锅较劲?"
沈建国的手顿了顿,砂纸从指缝滑下。
他盯着锅底映出的两人重叠的影子,喉结动了动:"
锅冷太久,得慢慢热。
"
声音轻得像槐叶上的露珠,掉在青石板上就碎了。
沈星河没接话。
他注意到父亲鬓角的白比上个月多了两缕,指甲缝里嵌着细细的铁屑,那是从前修机器时才有的痕迹。
风掀起他洗得白的蓝布衫,露出里面洗得硬的秋衣——那是母亲生前总说要换,他却总说"
还能穿"
的旧衣。
"
要不录段视频?"
林夏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她提着竹篮,篮里的青菜还挂着水珠,"
我看现在网上流行老手艺厨房课,建国叔这养锅的手法,肯定有人爱看。
"
沈星河心头一跳。
他太知道父亲有多讨厌镜头——去年社区来拍"
最美家庭"
,父亲借口修水管躲进储藏室,直到人家走了才出来。
果然,沈建国的背立刻绷直了,砂纸在锅沿划出刺耳的声响:"
录那干啥?
锅又不是戏子。
"
林夏吐了吐舌头,蹲下来帮着拾地上的砂纸:"
当我没说,就就觉得叔的手特别好看。
"
她指尖掠过铁锅,在乌亮的表面留下个淡淡的指印,"
像在和锅说话似的。
"
沈建国的表情松动了些,低头用袖口擦去指印:"
锅不会说话,人得听它说。
"
当晚,沈星河翻出压在箱底的旧相册。
牛皮封面的边角卷着,翻开时飘下张褪色的糖纸——是他七岁时偷拿的,母亲现后没骂,只笑着夹进相册当书签。
翻到第三页,一张泛黄的照片落出来:1976年的沈建国穿着蓝布工装,站在冒着热气的大灶前,手里举着锅铲,脸上的笑比身后的火苗还亮。
照片背面有行钢笔字:"
食堂王师傅说我烧的白菜汤能多卖十份"
。
他突然想起母亲生前说过的话:"
你爸下岗那天,把厂牌擦了三遍,最后塞进行李箱时,摸了摸箱底——那里头还留着食堂的围裙带子。
"
深夜,灶房的煤炉还温着水。
沈星河把照片放在父亲常坐的木凳上,自己蹲在灶前添柴火。
火星子"
噼啪"
炸响时,沈建国披着外套进来了,手里端着杯茶。
他的目光扫过照片,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像在敲从前食堂的案台。
"
爸,您当年承包校办工厂,第一个月利润全买了新锅。
"
沈星河搅着炉灰,火星子映得他眼眶热,"
您说铁器养人,人养锅,那会儿全厂四十多号人,下了班都爱凑在灶房等您烧碗热汤。
"
木凳出"
吱呀"
一声。
沈建国坐下来,指尖抚过照片里自己年轻的脸:"
那会儿,一锅饭能换十个人的笑脸。
"
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
后来厂子黄了,我蹲在车间里看那些锅,突然觉得它们比我还可怜,连被需要的机会都没了。
"
沈星河握住父亲粗糙的手。
那双手曾经能修电机、扛钢材,现在却因为常年握砂纸,虎口磨出了新茧:"
现在这灶,也能换笑脸。
您要不要教大家烧一道您自己的菜?"
沈建国沉默了两日。
第三日清晨,他揣着个蓝布包进了灶房。
布包解开,是包得方方正正的腌萝卜干,酸香混着岁月的陈味,漫得满屋子都是。
"
你妈下岗那年,塞给我最后一盒饭,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