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把树苗搬到院子里时,隔壁的张奶奶正端着菜篮路过。“哟,种椰子树啦?”她踮脚看,“这苗长得真精神,往后夏天能遮阴咯。”
“等结果了,给您送最大最甜的。”小满踮脚把“福兴”放进挖好的坑里,泥土混着海风的咸涩,裹着树根的清香。妈妈拿着铲子填土,动作轻得像在哄睡熟的孩子。
“你爸当年也说要种椰子树。”妈妈突然说,铲子停在半空。
小满抬头,看见她鬓角的白发被阳光染成金色,像落了层细盐。
“那时候我们刚结婚,租的房子小得转不开身。”妈妈蹲下来,用指尖理了理树根,“他说等攒够钱,就在海边买块地,种两棵椰子树,你坐在树下织毛衣,我在旁边煮椰丝饼。”
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循环里那些破碎的画面——暴雨夜的海浪,撕裂的相册,妈妈哭着喊“阿满别怕”。可此刻妈妈的声音像杯温茶,把那些碎片都泡软了,融成温柔的雾。
“后来呢?”
“后来他出海了。”妈妈把最后一捧土拍实,“船票是他攒了三年的钱买的,说要去南边看更大的海。我站在码头喊他,风把我的声音卷进海里,他没听见。”
风掀起妈妈的围裙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小满忽然想起整理衣柜时,在最底层发现的信——是爸爸写的,字迹被海水泡得模糊,最后一句是“等我回来,给你带最大的海蝴蝶”。
“他走后,我总梦见他站在船头。”妈妈摸出晶体放在掌心,幽蓝的光纹在晨光里流转,“可后来我明白,他不是在梦里,是在每一个‘今天’里。”
晶体突然发烫,小满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掌心涌进来——是爸爸的声音,混着海浪的轰鸣:“阿满,看。”
她们同时抬头。
院角的老榕树上,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海蝴蝶。它的翅膀半透明,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正停在“福兴”新抽的叶芽上。阳光穿过翅膀,在地面投下淡蓝色的影子,像片会飞的云。
“它来了。”妈妈轻声说,眼角的细纹里落满光。
小满想起循环最混乱的那天,她站在同样的沙滩上,看着妈妈被浪卷走,相册被撕成碎片。而现在,海蝴蝶的翅膀尖沾着晨露,正轻轻碰了碰妈妈的指尖,像在打招呼。
“你说,”小满指着海蝴蝶,“这是不是爸爸派来的?”
妈妈笑了,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是你爸在说,”她把叶子别在“满月”的枝桠上,“看,我们有很多很多个今天。”
午后的阳光把院子晒得暖烘烘的。她们搬来竹椅,坐在椰苗旁喝椰丝饼。妈妈把饼掰成小块,碎屑落在蓝布围裙上,像撒了把星星。海蝴蝶绕着她们飞,翅膀尖扫过小满的发梢,痒痒的。
“妈,”小满指着相册里的新照片——是今早拍的,她和妈妈站在椰苗前,海蝴蝶停在妈妈肩头,“这张要放在最前面。”
妈妈翻着相册,新夹的浮潜照片、沙画、树苗的标签,一页页都是新的。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是小满写的:“2024年6月17日,和妈妈的椰林第一天。”
“等树结果了,”小满咬了口椰丝饼,“我们要在树下摆个小桌子,煮椰丝饼,看海蝴蝶跳舞。”
“还要叫上张奶奶。”妈妈补充,“她总说想吃我煮的椰丝饼。”
“还有隔壁的小豆子,”小满掰着手指头数,“他总抢我的贝壳,得让他帮忙浇水。”
妈妈望着远处的海,浪涛的轰鸣像首古老的歌。她想起循环里那些重复的清晨,闹钟在六点十七分响起,厨房飘来煮鸡蛋的香气。她曾以为那是被困住的牢笼,现在才懂,那是时光在给“重要的事”按下慢放键——让她看清每一片海的颜色,每一粒沙的温度,每一个“今天”的模样。
“你看,”她指着天上的云,“那朵像不像海蝴蝶?”
小满抬头。云絮在风里舒展,真的像只振翅的蝶。海蝴蝶绕着椰苗飞了一圈,停在那朵云的影子里,仿佛要跟着它去看更远的远方。
晶体在小满膝头发烫,幽蓝的光纹与阳光重叠,在地面画出流动的河。河水流过椰苗的新叶,流过“福兴号”的船锚,最后漫过她们相握的手。
“妈,”小满轻声说,“我好像明白循环是什么了。”
妈妈侧过脸看她,发丝间落满光。
“不是时间在转圈。”小满指着地上的光纹,“是我们太贪心,想把每一个‘今天’都变成‘永远’。”
妈妈的眼眶红了。她伸手把小满搂进怀里,蓝布围裙沾着的沙粒蹭得她痒痒的。远处传来浪涛的轰鸣,像某种古老的歌谣,唱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始终不肯停歇。
“你说得对。”妈妈在她耳边说,“贪心点好。贪心的人,才能抓住更多的光。”
风掀起相册的最后一页,那里夹着片干枯的海蝴蝶翅膀,边缘泛着淡金色的光——那是爸爸最后一次出海前,送给妈妈的礼物。此刻,那片翅膀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像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召唤。
小满忽然明白,所谓时光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