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她,在床沿坐下。
李萍儿缓缓转过头,眼睛里蒙着一层灰雾。
她抓住婉棠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姐姐,你告诉我……”
她引着婉棠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身子开始细细地颤。
“这里……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婉棠的手背被她攥得生疼,能清晰感受到她全身的颤抖。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噼啪的轻响。
“太医说,”
婉棠声音放得极轻,“是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李萍儿眼底的水光骤然碎裂。
她猛地抽回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耸动着。
婉棠静静坐着,任由她把额头抵在自己肩上痛哭。
透过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不断渗进来。
良久,李萍儿抬起红肿的眼睛,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连他来过都不知道……就这样……没了?”
窗外忽然传来小禄子训斥小宫女的声音,尖锐刺耳。
李萍儿受惊般抖了一下,下意识又护住小腹。
婉棠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在锦被上停留片刻。
“睡吧。”
她说,“以后还会有的。”
李萍儿却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是意外吗?姐姐你告诉我……真的只是意外吗?”
婉棠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个冰凉,一个滚烫。
殿外的蝉鸣突然喧嚣起来,吵得人心头慌。
长乐宫内,婉棠正对镜梳妆,漫不经心地吩咐:“小禄子,去静心苑给李公公送碗莲子羹。”
小禄子一愣:“静心苑?那不是……”
婉棠从镜中睨了他一眼,眼神凉飕飕的。
小禄子赶紧改口:“奴才愚钝!
李公公到底是皇上身边的老人,是该多照应着。”
静心苑里,李德福正舒坦地躺在摇椅上。
两个老太监一个捶腿一个打扇。
见小禄子进来,他眼皮都懒得抬。
“李公公安好!”
小禄子挺直腰板,“奴才是长乐宫新任管事太监小禄子,奉德妃娘娘之命,特来给您送碗莲子羹。”
“德妃?”
李德福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她让你来的?”
他挥退其他老太监,招招手:“近前说话。”
小禄子殷勤地捧着食盒上前。
李德福慢悠悠打开盖子,舀了一勺莲子羹:“德妃娘娘近日可好?听说前儿在太后那儿受了些委屈?”
“可不是嘛!”
小禄子立刻来了精神,“太后娘娘让娘娘跪了四个时辰,要不是皇上及时赶到……”
李德福的手顿了顿:“皇上去了?”
“去了去了!”
小禄子压低声音,“皇上为了娘娘,连太后都顶撞了。”
“还有李贵人……”
他凑得更近,“听说怀了龙种,可惜在佛堂跪没了……”
“哐当。”
李德福猛地将碗砸在小禄子头上,黏糊糊的莲子羹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好个德妃!”
李德福气得浑身抖,兰花指直戳到他鼻尖,“敢让萍儿受这种罪,真当咱家是死人了不成?”
他一把揪住小禄子的衣领,眼底闪着狠光:“回去告诉你主子,这碗莲子羹咱家记下了!”
小禄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德福盯着洒了一地的羹汤,突然冷笑出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小禄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静心苑,直到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后背凉。
他一边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黏腻的莲子羹,一边低声咒骂:“老怪物!
都是些老怪物!”
可骂归骂,心底却抑制不住地怵。
李德福在宫中积威甚重,那双阴沉的眼睛和掐着嗓子的冷笑,早已刻进他们这些小太监的骨子里,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抹去的。
他缩了缩脖子,脚步更快了些。
几日后,京城旌旗招展。
婉棠独自立在巍峨的宫墙之上,身着繁复华丽的宫装,风拂过她的衣袂,带着远方的沙尘气息。
城墙下,是即将开赴北境的受封大军。
许研川一身银甲,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阳光洒在盔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就在队伍即将开拔的刹那,他似有所感,猛地回头,目光精准地穿越喧嚣人群,直直落在城墙那抹孤高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只是一瞬。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那一眼却仿佛诉尽了千言万语。
婉棠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死死攥着冰冷的城墙垛口,指节泛白。
队伍开始移动,许研川毅然转头,策马融入滚滚铁流。
婉棠仍痴痴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直到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人都走远了,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