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回完了话,习惯性弯腰盯着地面,目光落在裙裾里探出的芡白缎布花鞋上。
上有正红线绣的锦鲤一双,三四金丝浅浅勾了鳞片,求的是前程似锦的意头。
这鞋,不记得是哪年谢府里节气赏的,一直没舍得穿。
她略屈膝盖,衣裙浮动,仿佛锦鲤也在摇头摆尾,要从鞋面上活过来,扶风往青天。
她突而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谁的丫鬟了,一时春草芽似的缓缓直了身。
再抬头,现袁大娘子吊梢利眼正眯缝盯着自己。
“怎么了?”
丹桂顿舌,恐袁簇是不想帮自个儿,稍有急声道:“娘子应过云云,刀山火海,要”
“我是应过啊,我问你那混账在谢府如何,你傻站着干什么。”
袁簇哪晓得丹桂想啥,她都问两遍了,还不见这丫鬟答话。
“哦她,”
丹桂再做颔,“月二十四之前,她一切无虞。”
“我看你神色,不像是无虞样子,无所谓了,人没死在这两天就行。”
袁簇半信半疑,倒也没追着问,知道平安即可,她又不是去不得谢府,挑个空儿走一趟就是,无须从她人口中打探仔细。
至于帮着丹桂安身,对宋府里人来说更是易如反掌,袁簇将丹桂领进厅堂坐着上了些茶水点心,另叫女使去寻了管事。
约莫一盏茶功夫,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房牙子,俱是四五十岁老相年岁。
两人先把官府赐予的“就册文书”
出示给了袁簇,《刑统》有定,房屋土地交易,须得“官牙”
在场监督作保,不得私授强占。
丹桂一个伺候起居洒扫的丫鬟,哪能习得这些?
她连后怕都忘了,只顾着暗暗庆幸不已,若非当初渟云非要帮袁娘子递个口信,就算自个儿离了谢府,也难以立足盛京。
两房牙得了袁簇确认文书无误,又道是“干了半辈子房土营生,但凭主家开口要,没有寻不到的地界儿”
。
袁簇指了指丹桂,“听她的,她要哪买哪,银子不够你来我这贴补,可你俩要是敢昧了她,别怪我不客气。”
房牙诺诺答是,丹桂起身称谢,临走却将那镯子拿出来,双手递与袁簇道:
“我猜,娘子近日要去谢府看云云,不如就劳烦娘子,把这个带给她吧。”
袁簇历来瞧京中诸多妇人不顺眼,瞧宋府那个贤良淑德的姚大娘子,简直非“不顺眼”
三个字能形容,都快成眼中刺了,半点不想沾人东西。
嗤过一声,嫌弃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那混账,别占着我手又占她地方,你拿远点,丢水里还能听个响。”
“我,”
丹桂固执举着那个镯子,第一次违背二十多年来对主家唯命是从的生存要义,诚恳道:“请娘子帮我还给她吧。
我一直在埋怨她,当天在万安寺,拉了您家二郎一把。
我我,”
她将镯子往桌上一放,“我不好拿着这个。”
说罢福身转道往外。
俩房牙极具眼力劲儿,匆忙与袁簇告了礼,赶紧追了丹桂去。
袁簇看着几人背影,片刻后才两指捏了那镯子往眼前晃了晃,吩咐身边管事女使:“去给我打探打探,明儿个往谢简处看看。”
“谢大人是命官,咱们是不是尊重点,你说京中得讲规矩啊。”
一个黝黑英武的女使蹙眉提醒道。
她非宋府里丫鬟,而是袁簇昔年所在的凉州旧部女儿刘矢,年方十七,前几年袁簇回了凉州,两人一见如故。
本是为着好玩跟袁簇来京中接宋隽的,狗东西没接到,袁簇还被困住了。
刘矢贪新鲜,又不想独自回凉州,干脆住进了宋府,反正袁簇也没打算一直呆着,早晚还得走。
“他是我又不是,犯得着给他脸,你实在要讲,大街上拦下来给他嗑俩响的。”
袁簇抬手要甩开镯子,想想东西是渟云的,忍忍脾气丢回桌面道:“收起来收起来,明儿一并拿去。”
话糙理不糙,刘矢耸了耸肩膀,午膳后再遣了个底下的伶俐小丫头往谢府传话,道是“袁娘子明儿欲上门问谢老夫人的安”
。
无缘无故的,话一听就是借口,然后宅来往不外乎这么回事,但得门户相当,传话就是走个过场,想谢老夫人也拒绝不得。
丫头怡然歇在谢府前花厅,等着主家复了言,就算差事办的圆满,少不了回去能得个夸。
万万没想到,是那小厮哭丧脸出来道:“祖宗让劝娘子先歇了心思。
春闱在即,娘子家里儿郎即将赴考,咱们主君司职礼部,避都避不及呢,问个哪门子安,等大考过了再来吧。”
他努头示意小丫头快走,嘴上絮絮抱怨,“我就一看门的,想的到啥啊,大老远跑过去找骂挨我。”
袁簇虽是个躁毛性子,却从不为难下人,丫头在院里伺候甚少遇到过这种奚落,窘的脸皮红一阵白一阵,回到宋府,话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