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顾府厚重的朱漆兽头大门前。轿帘掀开,杜玥儿一身素净得近乎寒酸的棉布衣裙,鬓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唇瓣被刻意咬出一抹虚弱的嫣红。她一手紧紧攥着一个粗布小包袱,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护在小腹前。
门房是个势利眼的老仆,斜睨着她这身打扮,鼻孔里哼出一声:“哪来的?递帖子了吗?我们顾府的门槛,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踏的!”
杜玥儿抬起脸,那双含着水汽、我见犹怜的眸子怯生生地望着门房,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众奇异的穿透力:“烦请通禀……顾大人,就说……就说青州故人杜玥儿,腹中……已怀有顾家血脉,求大人……给条活路……”她说到“血脉”儿子时,护着小腹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门房脸上的轻蔑瞬间凝固,眼珠子几乎瞪出来,死死盯住她护着的小腹,惊疑不定。顾府后宅只一位小公子,如今也被长公主带走,子嗣空缺。他闻言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冲进去通报。
消息像一滴油溅入沸水。杜玥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半扶半架地带进一处偏僻的穿堂等候。
空气凝滞的能拧出水来,穿堂外隐隐传来压抑的怒斥和瓷器碎裂的脆响。
不过一盏茶功夫,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生策一身墨青常服,负手踱入。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上下扫视着杜玥儿,目光在她苍白的面容、腕上隐约露出的黑线,以及那护着小腹的手上反复流连。那审视,冰冷、黏腻,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寒,仿佛要剥开她的皮肉,直刺入灵魂深处。
“琉璃?……哦不,应该叫你玥儿!”他开口,声音温淳,似故人重逢的关切:“真是你?听说你葬身火海,我还惋惜了许久。”
他缓步走近,带着一股压迫性的雪松香气。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状似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却冰冷,顺着她的下颌滑落,最终停在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按住,那是一种掌握生死的姿态:“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杜玥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强行压下本能的恐惧和厌恶,泪水瞬间盈满眼眶,簌簌滚落:“大人……奴婢命贱,被那娈童胁迫,九死一生……侥幸逃出火海。与公主已然决裂,又身重此毒……”她微微侧头,让臂上那道可怖的黑线更清晰地暴露在他视线中:“奴婢已无处可去,本想一死了之……可腹中又多了这胎儿,心下不忍,强撑着回来,万望大人看在您的孩子份上,给奴婢一条活路。”
“哦?”他回头看向带来的府医,府医意会,上前请脉。他转而对杜玥儿说:“你这一路怕是十分辛苦,让这府医给你瞧瞧,该怎么调理。”
杜玥儿暗自冷笑,顾生策还真是谁都不信!
问过脉,确有身孕,按胎周推算,时间也对得上。
顾生策看向杜玥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玥儿,你当真是叫我惊喜……管家,去将城西的小院子收拾出来,送她过去养胎。”
杜玥儿闻言微微蹙眉,城……西,她不住进顾府,离顾府那般远,她住到那里,何时才能寻到时机报仇?
扑通一声跪地,杜玥儿声泪俱下:“大人,把我留在顾府吧!哪怕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我不能待在外面。”
顾生策狐疑的眯起了眼:“哦?为何?”
杜玥儿咬咬唇,想到了什么:“我在青州火烧了公主的粮,假死才走脱。她如今定然恨透了我,京城处处是她的眼线,若我被发现,我……我定然是没有活路了。”
顾生策勾起嘴角:“青州的事你办得很好,我会派人保护你的,放心。”
杜玥儿手抚着肚子:“奴婢命贱,可这孩子是您的亲生骨肉……难道,你也不顾他了吗?”
这话说到了顾生策心里,他犹豫了……他唯一的孩子已经被赵锦绮软禁了,如今这第二个孩子还未出世,孩子的娘又与赵锦绮结了仇,若是……难不成两个孩子都叫那女人带走不成?
顾生策扶起她:“你既想留在顾府,当知我这里的规矩。”他俯身,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她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淬毒:“我可以留下你,但你却不能依仗肚子里的孩子而有别的肖想,安分守己,好好听话,你和这孩子才有活路,明白吗?”
杜玥儿点头跪谢,眼底却盛满不屑。
顾生策勒令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严守口风,绝不许任何人到漠北公主阿苏娜那里翘舌根子。杜玥儿也被安排在了离公主所居院落最远的听雨小院,倒也十分安静雅致。
可顾生策万万没想到,纸里包不住火,而捅破这张纸的,正是这个最见不得光的杜玥儿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