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逾端坐不动,接受着来自四海八方的朝贺。
他的表情始终淡然,既无初登大宝的狂喜,也无面对这盛大场面的局促。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看着一张张或敬畏、或探究、或暗藏心思的脸,在自己面前俯首。
与此同时,在太和殿东侧的体元殿内,另一场属于女性的典仪也在同步进行。
李知安身着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端坐于殿中宝座之上。
翟衣上绣着的翟鸟纹样,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五彩华光。
沉重的凤冠压在头上,让她必须时刻保持颈项的挺直。
面前,是以外戚宗妇为首的内外命妇,她们同样按照品阶,依次上前,向新晋的皇后娘娘行跪拜大礼。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齐划一的颂祝声,回荡在殿内。
李知安的仪态无可挑剔,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而清晰。
“众位夫人、恭人,平身。”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精心装扮的脸。
这些京城中最尊贵的夫人们,此刻都收敛了平日里的高傲与矜持,恭顺地跪在她的脚下。
她能感受到那些视线里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慎的观望。
一个商贾之女,登上了国母之位。
这本身,就是一桩足以让整个大安上层津津乐道,也暗中非议的“奇谈”。
李知安对此心知肚明,但她的脸上,却寻不到半点因此而来的不自在。
她只是从容地接受着朝拜,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春夏站在她的身后,悄悄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那些命妇。
她看到睿王妃跪在最前列,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
也看到几位老牌勋贵家的老夫人,虽然礼数周全,但那微微撇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们内心的不屑。
春夏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但再看自家小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暗流。
她的心,又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大典的流程,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广场上,百官归位,最后的礼成唱喏即将响起。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权力交接的盛典,即将平稳顺利地落下帷幕。
然而,意外总在人最松懈的时候发生。
就在礼部尚书清了清嗓子,准备高唱“礼成”之际,一个身影,突兀地从宗室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是睿王。
他已经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但身板依旧挺直。
他手中高高捧着一卷奏疏,脚步沉稳地走到广场中央,在距离丹陛百步之遥的地方,猛然跪倒在地。
“臣,宗室子弟,睿亲王齐嵩,有忠言逆耳,不得不于今日,于此地,向新皇陛下……死谏!”
他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上。
“死谏”二字,重如泰山,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瞬间,广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礼官的唱喏卡在了喉咙里,乐师的动作凝固在了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跪在广场中央的老王爷身上。
气氛,在这一刻,凝固到了冰点。
体元殿内,李知安刚刚赐了座,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一名小太监惊慌失措地从殿外跑了进来,在她身旁的春夏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春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知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隔着殿门,望向太和殿的方向,眉头缓缓蹙起。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在今天,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数千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汇聚在睿王和龙椅上的齐逾之间。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让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睿王高举着那份奏疏,头颅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初登大宝,臣本不该在此大典之上,行此悖逆之举。”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悲怆的决绝,仿佛自己是为国为民的孤胆忠臣。
“然,此事关乎国本,关乎祖宗社稷,臣若今日不言,便是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愧对黎民百姓!”
他说得大义凛然,一番话先给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龙椅之上,齐逾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调整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跪着的那位皇叔祖,任由他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