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平行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李天华撑着助行器,左腿的钛合金支架随着步伐出规律的"
咔嗒"
声,像台精密的机械钟。
"
重心往前!
"
李刚虚扶着儿子的腰,手掌与少年病号服之间保持着两厘米的距离——既不会让他摔倒,又不会让他察觉自己在被保护。
这个距离他练习了整整三周,就像当年父亲李强在他学骑自行车时,悄悄松开却始终悬在车座后的手。
"
我自己能行!
"
李天华突然甩开父亲,助行器"
咣当"
砸在地板上。
少年单腿蹦跳着撞上墙壁,石膏在墙面刮出长长的白痕。
物理治疗师冲过来时,李刚已经捡起助行器调整好了高度。
他默默把支架橡胶垫转到磨损较少的那面——就像当年父亲总是不动声色地把他摩托车的刹车片换成日本进口的。
林美凤的笔记本屏幕亮着视频会议界面。
巴黎分部的总监正在介绍项目细节,她静音了麦克风,目光落在康复室玻璃窗上。
那里映出儿子扶着平行杠踉跄学步的身影,恍惚间变成了二十岁的李刚拄着拐杖在机械厂门口徘徊的模样。
"
林女士?您对薪资方案有异议?"
耳机里传来询问。
她突然摘下耳机,任由法语夹杂着英语的讨论声在桌面上流淌。
抽屉深处,那本《汽车维修入门》的扉页上,儿子铅笔写的"
给我爸"
三个字被橡皮擦得毛,却比任何合同条款都更清晰地烙在视网膜上。
李强坐在康复室角落的轮椅上,中风后不灵活的手指捏着老怀表。
表盘上的指南针指针微微颤动,始终指向正在做复健的孙子。
老人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李刚——那个曾经比现在的天华还要倔的少年,如今正蹲在地上调试助行器的液压阀,后脑勺的白比上个月又多了几根。
"
爷爷!
"
李艳琪举着新画的图纸跑过来,"
我改了轮椅设计!
"
蜡笔画上的轮椅多了对可折叠翅膀,齿轮传动结构精确得不像八岁孩子的作品。
李强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的糖纸上是巴黎铁塔的图案——那是林美凤上次出差带回来的。
深夜的康复中心走廊空无一人。
李刚蹲在器械室里,手里捏着儿子今天摔变形的助行器支架。
砂轮打磨金属的火星溅在牛仔裤上,烧出几个焦黑的小孔。
"
用这个。
"
林美凤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她放下巴黎总部寄来的航空铝合金样品,金属板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李刚的锉刀停在半空。
他认得这材料——林美凤上个月视频会议时提到过的"
新型轻量化合金"
,本应该用在巴黎旗舰店的艺术装置上。
"
客户同意了?"
"
我辞职了。
"
林美凤的脚尖碰了碰地上的钛合金碎屑,"
明天去新公司报到——本市的汽车设计中心。
"
《汽车维修入门》从她包里滑出来,掉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扉页除了那行"
给我爸"
,现在又多了一行钢笔字:"
给我儿子的妈妈"
。
清晨的复健室里,李天华撑着改装后的助行器站起来。
航空铝合金支架比原来轻了三分之一,关节处还加了缓冲垫。
他试探性地迈出左腿,钛合金骨钉在x光片上映出冷蓝色的光晕。
"
重心。
"
李刚站在三步之外,双手虚抬着。
少年这次没有推开父亲。
他盯着自己映在玻璃墙上的影子——打着支架的腿、微驼的背,还有身后那个随时准备接住自己的身影。
恍惚间影子变成了三个:现在的自己,二十年前的父亲,和四十年前的爷爷。
"
爸,"
李天华突然回头,"
汽修职高的申请表"
李刚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血浸透又晾干的表格,签名栏已经工整地签好了"
李刚"
两个字。
墨水有些晕染,但比二十年前父亲在机械厂技校报名表上签的字要清晰得多。
窗外,李艳琪正推着爷爷的轮椅穿过草坪。
小女孩把新设计的"
翅膀轮椅"
图纸举过头顶,纸面在晨风里哗啦作响,像面小小的旗帜。
康复室墙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