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把"
指南针菜园"
的木牌冲刷得白。
李天华蹲在番茄架后面,红色马克笔在木牌背面画了辆歪歪扭扭的赛车,车头还冒着夸张的火焰。
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在纸面上,颜料晕染开来,像一滩血迹。
"
又逃课?"
少年猛地抬头,父亲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李刚手里攥着修车用的24号梅花扳手,金属表面泛着冷光。
他的工作服上沾着机油,左胸口袋别着"
刚子&friends"
的工牌,那是林美凤特意设计的——卡通化的全家福,连大黄狗都有位置。
"
实训课没意思。
"
李天华把马克笔塞进裤兜,指尖还沾着红颜料。
他转身去拨弄地上那个自制的小型引擎,链条油渍在校服裤腿上蹭出大片污迹。
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有着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狭长眼睛,但眼神里的叛逆比当年的李刚更甚。
引擎"
突突"
响了两声,刺鼻的汽油味立刻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李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工具箱里少的正是那套价值八百多的棘轮套筒,上周客户还为此投诉过。
"
你拿的套筒呢?"
"
什么套筒?"
少年头也不抬,故意把油门阀拧大。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就像熟悉父亲接下来会有的反应。
果然,李刚的呼吸变得粗重,扳手在掌心转了个圈。
李艳琪抱着作业本从屋里跑出来,粉色的雨靴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
"
哥,爸说过不能"
她细声细气地提醒,马尾辫上还别着早上妈妈给戴的草莓卡。
"
闭嘴!
"
李天华突然暴起,引擎的轰鸣盖过妹妹的啜泣。
他站起来时比李刚矮半个头,但昂着下巴的样子像个准备决斗的战士。
李刚瞳孔骤缩,这神态像极了他当年在金樽会所摔酒杯的模样,连嘴角抽搐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雨又下大了。
李艳琪的作业本被打湿,铅笔字迹晕染开来。
她看看哥哥又看看爸爸,突然转身跑向屋里,喊着:"
爷爷!
爷爷!
"
"
把套筒还回去。
"
李刚的声音压得很低,"
今晚之前。
"
"
凭什么?那套筒明明是你答应给我用的!
"
李天华一脚踢翻引擎,油管断开,汽油汩汩流进菜畦,"
上个月你说等我考及格就教我修变箱!
"
李刚的扳手捏得咯咯响。
番茄架后面那株好不容易结出青果的植株,此刻正浸泡在汽油里。
他想起自己十三岁时,也是这样把父亲精心培育的月季拔了个精光,就因为他想腾出地方放摩托车零件。
"
我说的是数学及格,不是分!
"
李刚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大得惊飞了菜园角落里的麻雀,"
你班主任今天又打电话了!
逃课去废车场?你知不知道那里多危险?"
"
危险?"
李天华冷笑,"
你十五岁不就偷骑摩托了?爷爷的相册里还有你摔断腿的照片呢!
"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捅进李刚的软肋。
他举起的扳手僵在半空,雨水顺着小臂流进袖口。
二十年前父亲李强的皮带抽在身上的痛感突然复苏,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记忆。
那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扳手最终重重砸进工具箱,金属碰撞的巨响吓得李天华缩了缩脖子。
"
滚去把套筒赎回来!
"
李刚转身时踩碎了地上的马克笔,红色颜料在雨水里蜿蜒如血,"
晚饭前我要在客户车里看到完整工具组!
"
地下室传来摔打声时,李艳琪正帮爷爷整理药盒。
李强中风后留下的后遗症让他的手指总是不受控制地颤抖,小姑娘耐心地把白色小药片按星期分装在塑料格子里。
"
琪琪,你哥又惹事了?"
老人坐在摇椅里,膝盖上摊着本《汽车维修大全》。
自从半年前那次轻度中风,他的左眼视力就变得模糊,但依然坚持每天看书——就像当年坚持要教李刚认全所有扳手型号一样执着。
李艳琪把周三的药格推到位,动作精确得像母亲做财务报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