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八月十三至十四日·记朝)
公元七年八月十三日,记朝全境,申时(下午三点),气温:二十九摄氏度。
?
干爽的风第一次彻底压过了残留的暑气,自北向南,卷过记朝广袤而疲惫的疆土。
?湿度:三十二。
?空气失去了粘稠的重量,变得通透、甚至略带一丝清冽。
天空是洗净般的淡蓝,阳光依旧明亮,却不再蕴藏灼烧万物的暴戾,温和地洒在未被酷热彻底摧毁的山野、河流、城郭之上。
树叶不再是蜷曲焦枯的死灰色,显露出劫后余生的深绿,尽管边缘依旧带着被烘烤过的倦怠卷边。
河流水位下降,露出被晒得干裂的滩涂淤泥,但水流本身不再蒸腾着滚烫的白汽,奔腾声也清晰了许多。
干涸的田地里,枯萎的禾杆在风中出沙哑的摩擦声,如同大地低沉的叹息。
这二十九度的干爽,对饱经地狱熔炉炙烤的记朝来说,已是天恩浩荡。
帝国的肌理在干爽中喘息,试图凝结那些被热浪灼开的巨大伤口。
记朝最南端,深圳(港口小城),海乐商行。
申时。
?
这里的空气同样干爽,带着海风特有的咸腥。
这座倚靠天然海湾的简陋港口小城,在毁灭性的酷热中侥幸获得了一丝海洋的喘息,此刻更是率先感受到了季风转换带来的干爽。
海乐商行临街的门面前,人头攒动,喧嚣鼎沸。
汗味、海腥味、劣质脂粉味,都被一种更加霸道、更加尖锐的气味彻底压倒——那是?清水英酒?的气味。
一排排粗陶大瓮沿着商铺外墙垒起,瓮口用厚厚的油纸和粗麻绳密封着。
但这封印根本挡不住瓮内那股如同实质的力量。
一股极其尖锐、极具穿透力的酸气混杂着凶猛暴烈的酒气,如同无数根无形的细针,蛮横地刺穿空气,狠狠扎进每一个靠近者的鼻腔!
这股酸气绝非寻常果醋的柔和酸香,它尖锐、狞厉,带着一种强烈的刺激性,仿佛能瞬间腐蚀鼻腔黏膜,让人的鼻翼不由自主地猛烈抽搐,眼眶瞬间酸、胀!
紧接着,那股磅礴的酒气才如同开闸的猛兽般扑来,浓郁、霸道、炽烈,毫无遮掩地宣告着它高达五十度的可怕酒精度数!
酸与烈,这两种极致的气味粗暴地交织、撕扯、融合,形成一种令人头皮麻、却又如同附骨之疽般勾魂摄魄的独特气息。
闻一口,先是被那尖锐的酸刺得猛一激灵,随即又被那霸道的酒气冲得喉咙紧、胸腔热,感官在瞬间的冲击后被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的渴望攫住——“受不了!
但也忘不掉!”
商铺掌柜英策,一个精瘦黝黑、眼珠滴溜乱转、嘴角永远挂着一丝精明笑意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站在一张临时搭起的高脚木台上。
他手里举着一只粗陶海碗,碗中是清亮透明、微微泛着淡青色光泽的液体——正是那?清水英酒?。
“老少爷们儿!
走过路过的都看过来!
尝一尝啦!
闻一闻啦!”
英策的嗓门又尖又亮,穿透嘈杂的人声,带着一种夸张的蛊惑力,“清水英酒!
记朝独一份儿!
岭南第一劲!
五十度的真火头!
喝一口,喉头烧刀子!
吞下去,胸膛爆火雷!
保管您三碗下肚,神仙也站不住!”
他唾沫横飞,手臂挥舞得如同风车。
“光烈算什么?!”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神秘兮兮又得意非凡的神情,仿佛掌握了什么惊天秘方,“咱家的绝活儿是这个——酸!
独一无二的酸!”
他猛地将手里的碗凑近鼻子,深深一嗅,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仿佛被极致美味熏得飘飘欲仙的表情,然后又瞬间被那刺激的酸气激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
“嘶——哈——!
就是这个味儿!
够劲儿!
够爽利!
知道为啥吗?老君炉里炼出的真火也烧不出这么地道的酸!
古书上说‘酸入肝,行气血’,咱这酸,那是酸里的祖宗!
一杯下去,保管您胃口大开,闷气全消,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什么暑气湿气?在咱这清水英酒面前,那就是个屁!”
他被自己粗俗的比喻逗乐,嘎嘎怪笑起来。
围观的人群被他的表演和那霸道的气味彻底撩拨起来。
码头扛大包的苦力、出海归来的粗豪渔民、被酷热折磨得蔫头耷脑的本地小贩、甚至几个穿着稍显体面、眼神好奇又带着点矜持的行商……都被这新奇猛烈的酒勾住了魂。
那酸气虽然刺鼻,但在经历过生死酷热后,这种强烈到近乎暴戾的感官刺激,反而成了一种宣泄和解脱。
“掌柜的!
先来一碗尝尝!”
“吹得那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