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七月廿八·记朝)
申时初刻(下午三点),气温:四十九摄氏度。
?
数字成了某种亵渎神灵的咒语。
南桂城在垂死挣扎。
天空不再是穹庐,而是一口倒扣的、烧得通体白炽的巨釜,将整座城池连同其中奄奄一息的生灵,投入永恒的沸煮。
空气彻底凝固,粘稠、滚烫、沉重如液态的铅汁,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组织撕裂般的剧痛,吸入的不是气体,而是灼热的熔渣与滚水蒸气混合物。
?湿度:八十七。
?这近乎绝对的饱和扼杀了所有汗水蒸的可能,皮肤被裹在自身分泌的、永不冷却的滚烫油脂里,衣物紧贴躯体,每一次最微小的动作都能挤榨出滚烫的汗水,旋即又被更粘腻的油膜覆盖。
城墙的青砖表面升腾着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在疯狂扭曲变形,远处的景物如同融化在熔炉中的蜡像。
金属的武器甲胄在烈日直射下出暗红的光泽,靠近便能闻到皮肉焦糊的气息。
世界陷入一种濒死的寂静,连虫豸都已灭绝,唯有空气本身在极致高温高压下出低沉、持续、令人疯狂的嗡鸣,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哀嚎。
南桂城头。
?
守军如同被投入沸汤的蜡人,正在无声地融化、崩塌。
公子田训背靠着滚烫的雉堞,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性地颤抖。
玄黑重甲不再是护具,而是贴身的烙铁刑枷。
头盔被他丢弃在一旁,露出的头颅皮肤深红紫,干燥粗糙如同砂纸,紧裹着嶙峋的颅骨。
汗水?早已是遥远的奢望。
嘴唇完全裂开,凝结的黑红血痂下是惨白的皮肉。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漏气的嘶嘶声,胸口剧烈起伏却仿佛吸不进任何氧气。
三万五千名守军?此刻仍能勉强倚靠在垛口、保持着最基本警戒姿态的,不足三千。
其余如同被随意倾倒的谷物口袋,无声地瘫倒在滚烫的城砖上,姿态扭曲怪异。
大部分皮肤滚烫、干燥、毫无汗意,呈现出赤红或诡异的蜡黄,那是热射病最终的死亡印记。
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汗馊气、血腥铁锈味、伤口腐烂的恶臭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混合着脏器熟透的甜腻气息,共同构成了这座炼狱核心的致命熏香。
战斗以一种诡异而绝望的迟钝进行着。
葡萄氏·寒春(姐姐):?她蜷缩在一处被滚木砸塌的箭楼废墟形成的狭窄阴影里。
箭袋早已空空如也。
她手中紧握着一把崩了口的环刀,刀柄被汗水(或者说油液)和血污混合物浸得滑腻不堪。
每一次尝试举起刀,手臂都如同灌满了沸腾的铅水,沉重得无法抬起。
视线因高温脱水而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城下晃动扭曲的黑影。
她放弃了攻击,只是用尽最后的意志力,死死盯着不远处妹妹林香的方向。
葡萄氏·林香(妹妹):?她如同被逼至洞穴深处的受伤野兽,背靠着一根滚烫的廊柱残骸。
她的右肩包裹着渗血的粗布,是被演凌弯刀所伤。
左手紧握着一截折断的枪杆,末端削尖。
往日灵动如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疲惫到极致的麻木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凶光。
当一名叛军嘶吼着攀上附近垛口时,林香喉咙里出一声非人的咆哮,身体猛地前冲!
不是刺,而是用尽全身重量狠狠撞了上去!
两人一起翻滚着撞向内侧女墙!
叛军猝不及防,后脑重重磕在滚烫的城砖上,出一声闷响,瞬间瘫软。
林香也几乎脱力,挣扎着爬起,背倚墙壁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的痛楚。
赵柳(赵聪之妹):?她如同生了根的磐石,跪坐在城墙内侧阶梯口的阴影里(这阴影在四十九度下如同虚幻)。
她面前散乱的箭矢和碎石几乎耗尽。
她的双手肿胀溃烂,部分伤口黏着沙砾和布屑,但她依旧机械地将最后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堆叠在一起,动作迟缓却稳定。
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城头,死死盯着远处叛军后方那杆隐约可见的、属于益中的主帅大纛,眼神空洞,如同熄灭的灰烬。
耀华兴(吏部侍郎长女):?她在城墙内侧下方,指挥系统早已崩溃。
巨大的水桶空空如也,翻倒在滚烫的泥地上。
盐罐子底朝天,只剩下浅浅一层白色的粉末。
她站在一堆沾满血污、再也拧不出一滴水的破布巾旁,徒劳地指挥着几个同样木然的妇人:“…找…找井…井绳…断了…用桶…陶罐…汲水…”
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语句。
其中一个妇人突然瘫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迅变得赤红滚烫。
耀华兴扑过去,徒劳地用一块干燥的破布擦拭她的额头,眼中终于涌出滚烫却瞬间蒸干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