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六月二十二日,子时末,寅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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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如泼墨的砚台,倒扣在沉寂的大地上。
夏日的繁星密密麻麻,冰冷地闪烁着,仿佛无数窥探人间的神只之眼。
空气凝固得如同胶质,粘稠地贴在裸露的皮肤上。
温度计若悬于这荒僻深渊之上,汞柱定然死死钉在二十八度的刻度;无形的湿气则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裹挟着泥土深处腐烂根茎与遥远水泽的气息,湿度足有七成一分,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温热的薄纱,肺腑间尽是沉甸甸的潮意。
这并非寻常的旷野或山麓。
地面,向下数十米——不,或许是百米?目光根本无法抵达那绝对的黑暗之底——裂开了一道巨大、狰狞、吞噬一切光线的豁口。
它并非天然形成,边缘处残留着巨大力量粗暴碎裂岩层的痕迹,犬牙交错,狰狞突兀。
这是一座通向幽冥的深井,一处被遗忘的、通往地壳脏腑的伤口。
洞口边缘,冰冷粗糙的岩石在稀薄的星光下泛着青黑的幽光,偶尔有细小的碎石因上方微不足道的震动而簌簌滚落,坠入那无光的巨口中,须臾间便被绝对的寂静吞噬,连一丝回响都吝啬出。
洞口深处弥漫出的气息,混杂着万年不见天日的阴寒土腥与岩石粉尘,冰冷刺骨,与地表燥热的湿气相撞,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近乎硫磺般的怪异味道。
这便是唯一的“路”
,一条通往未知生机的绝险之途。
此刻,就在这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九幽黄泉的巨口边缘,几道紧贴着冰冷岩壁的身影,正凝聚着全身的意志与力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潜行。
他们的动作被压缩到极限,每一个关节的弯曲,每一次脚尖的踮起,每一次手指扣入岩缝,都灌注了全部的专注,缓慢得如同凝固的琥珀中的虫豸。
领在最前的,是耀华兴。
这位平日里光华内蕴、举止从容的女性代表,此刻紧抿着苍白的唇,额角细密的汗珠并非源于炎热,而是源自深入骨髓的紧张与巨大的压力。
她纤细但绝不柔弱的手指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棱角尖锐的铁黑色玄武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磨破的指尖渗出的血珠,瞬间被粗糙的岩面吸食殆尽,只留下微不可察的暗红印记。
她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上方洞口的边缘轮廓以及更远处隐约晃动的人影火光,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击在肋骨上,仿佛战鼓擂响在胸腔。
汗水浸透了内里的单衣,紧贴着后背,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冰凉,又被更深切的寒意取代。
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无声”
与“隐蔽”
这唯一的指令上——带领身后的同伴,逃离这绝境之井。
紧贴在耀华兴身后,是公子田训。
这位向来以沉稳持重着称的贵胄,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雍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岩石般的冷硬。
他宽阔的肩背肌肉虬结,每一次移动都像在推动千斤巨石,缓慢而沉重地碾过粗糙的岩面。
昂贵的锦袍下摆早已被撕裂,坚韧的丝线挂在了嶙峋的锐石上,出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嗤啦”
声,每一次停顿,他都需极其小心地用匕斩断牵连,避免任何意外的拉扯。
他的呼吸粗重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深深沉入丹田,再以几乎停滞的方式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自己化作一块毫无生息的石头。
他的目光越过耀华兴的肩头,落在上方洞口巡逻士兵偶尔晃动投射下的、被拉长的扭曲阴影上,瞳孔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三公子运费业则位于田训之后。
他的体型不如田训那般魁伟,动作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如狸猫般的轻捷与谨慎。
他瘦削的身体几乎完全融入岩壁的阴影轮廓之中,脚尖精准地点在凸起的石块或凹陷的缝隙里,每一次落脚都轻若无物。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凝聚成珠,却被他以极小的幅度迅用肩头的布料蹭去,绝不任其滴落暴露行踪。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机敏而警惕的光芒,像夜行的猎豹,不放过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动——远处巡逻士兵甲胄摩擦的微响,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甚至夜枭掠过树梢带起的风声,都在他耳中被无限放大,仔细甄别。
他的左手始终按在腰间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柄上,指腹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那是他最后的依仗。
最后压阵的,是公子红镜武和他的弟弟红镜广。
红镜武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也微微佝偻,尽量缩小着自己的目标。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经过千锤百炼的简洁与高效,每一次移动都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宽阔的后背如同最坚实的盾牌,挡在弟弟与上方洞口之间,肌肉绷紧如磐石,做好了随时爆、为弟弟挡下致命一击的准备。
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