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仲夏,六月十三,时近申正。
天穹被一层厚重的灰白云絮严密覆盖,吝啬地筛下些昏沉光缕。
河南道湖州城仿佛置身于巨大的蒸笼之内,溽热粘稠的空气挤压着每一寸肌肤,无风,连道旁细柳都蔫垂着枝条。
二十九度的燠热炙烤着青石板路面,蒸腾起扭曲的淡淡虚影,远处坊墙模糊的轮廓随之微微晃动。
在这滞重得令人窒息的午后,城东主街的宁静骤然被撕裂。
一道迅疾如受伤孤狼的身影猝然撞破这份沉闷——刺客演凌。
他左肩至肋下斜裹的麻布已被深红浸透,每一次蹬地疾掠,都牵扯出剧痛,额角豆大的汗珠混着尘土滚落,在布满污痕的脸颊上犁出道道泥沟。
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却锐利如淬毒的短刃,燃烧着困兽般的不甘与狠戾。
他猛地旋身,后背紧贴一处雕花门柱,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
“演凌!
你无处可遁!”
清叱裂空。
几乎在他停步的刹那,数道身影裹挟着劲风,堵死了前后去路。
为的是一对姐妹,身姿高挑,仪容端严。
姐姐葡萄寒春手按腰间秋水长剑鞘口,神情冷肃如湖面初凝的薄冰,目光锁死演凌,周身散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气度。
妹妹葡萄林香紧随其侧,佩剑虽未出鞘,眼神却警惕如鹰隼,扫视着周遭每一个可能藏匿危机的角落。
她们代表的不仅是个人,更是身后葡萄氏那无形的千钧重压。
“刺客演凌,交出东西,留你全尸!”
另一侧,赵柳沉声喝道。
他身形魁梧如铁塔,脚步踏在石板上出沉闷的“咚咚”
声响,眼如铜铃,蓄满雷霆之怒。
他身旁的耀华兴则显阴鸷,瘦削的身形仿佛融入檐下的阴影,双唇紧抿,手中一对分水峨眉刺闪着幽幽寒光,目光如毒蛇吐信,阴冷地舔舐着演凌的要害。
“哈!”
一声不合时宜的爽朗大笑骤然响起,显得格格不入。
田训揉着微凸的肚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演凌狼狈的模样,“演兄,你这‘黄雀’当得可不太灵光呐?累得哥几个追得腿都快断了,待会儿逮到你,不如你先请大伙尝尝湖州最有名的‘八珍楼’烧鹅如何?权当赔罪!”
他语调轻松,带着股天生的诙谐,仿佛眼前并非生死搏杀,而是场有趣的市井游戏。
话音未落,他身旁那位三公子运费业已忍不住响亮地咽了口唾沫,原本同样聚精会神的脸上,那双眼睛瞬间被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渴望点亮:“对对!
田哥说得妙!
演凌啊,你若识相,交出东西,我运费业打包票,英州烧鹅管够!
那皮酥肉嫩、入口即化……”
他咂咂嘴,仿佛那诱人的香气已钻入鼻腔,竟短暂地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演凌背靠冰冷的门柱,剧烈喘息牵动伤口,痛楚如钢针钻刺。
他目光如毒蛇,冷冷扫过围堵的众人——葡萄姐妹的世家威仪如芒在背,赵柳的磅礴怒气似火燎原,耀华兴的阴翳杀机若冰刺骨,田训不合时宜的调侃和运费业对烧鹅的痴迷又显得如此荒诞突兀。
这诡异的组合竟能如附骨之疽般死死咬住他。
他猛地抬,直视寒春锐利的双眼,声音嘶哑夹杂着血沫:“哼……葡萄氏……真是阴魂不散。
你们……究竟是怎么跟来的?!”
寒春握剑的手纹丝不动,声线清冷如击冰玉:“自你窃走‘河洛中枢图’,踏出长安那一刻起,你的气息,便从未离开过我葡萄氏的‘天机盘’。”
她凤目微眯,字字千钧,“天网恢恢,尔等伎俩,不过是自取其辱。”
演凌心头巨震,脏腑翻搅。
他低估了千年世家的底蕴!
然而剧痛和绝望反而激起了骨髓深处野狼般的凶性。
他死死盯着那张代表无上权威的冰霜面容,嘴角竟缓缓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好一个天网!
那今日,便让演某领教,这河南道的地网,又奈我何!”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一矮,快如一道贴地疾掠的黑色闪电,目标并非前方强敌,而是身侧一条狭窄至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昏暗巷道!
“哪里走!”
赵柳一声爆吼,声震屋瓦,毫不犹豫地如蛮牛般撞向巷口。
巷子深处弥漫着浓重的腐臭与霉味,幽暗得如同巨兽贪婪的咽喉。
几乎在赵柳魁梧身躯堵住巷口的瞬间,演凌的身影竟诡异地出现在左侧低矮的屋檐上!
他足尖在朽败的瓦片上一点,留下几片碎裂的残响,人已借微弱之力再次腾空,像一道黑色闪电,射向对面酒肆二层悬挑的晾衣竹竿!
“雕虫小技!”
耀华兴眼中戾气暴涨,无声无息如鬼魅般贴地滑行,身形快得只留下淡淡的灰影。
他那对分水峨眉刺划出两道刁钻至极的幽蓝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