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井崩裂那夜,他曾亲眼见到苏浅浅坠入焚流,火脉反噬,赤光照彻整片天空。她的血像燃烧的稻米,点点飞散,落入火井之心。
他以为那一刻,是她的终结。
可在之后的十三日里,他一次次梦到她的眼。那眼中有灰,有火,有泪,有他未曾说完的那句话。
“灰生为界……”宁凡的手指收紧,指节发出细微的响声。
风起,旗面猎猎作响。
霍遒低声问:“主上……真要入谷?火脉未稳,若灰火再动,怕是——”
“怕什么?”宁凡淡淡打断。
他转过身,眼神冷静得近乎无情,“这界内埋的,是我们的火,也是她的命。若我不去看,谁替我断这一线?”
霍遒张了张口,终是没再劝。
火戍们随即整阵。
旗帜前倾,金线与灰尘交织成一道沉默的流光。军阵踏过灰线时,大地仿佛低低颤抖了一下,仿若整个世界都被他们惊醒。
那一刻,灰雾深处传来极轻的脉动声。
——像心跳,又像某种埋藏在地下的律动。
宁凡的脚步微顿。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片雾中似有赤色的光闪过,一瞬即灭。
风越发冷了。
霍遒暗暗握拳,身侧的火戍们也纷纷提防。所有人都察觉到,那光不是普通的火。
那是灰火——火井崩塌后残留的混脉之焰。
它吞噬火血,以灰为生,不可控,不可驯。
宁凡心中清楚,若非火种议会封印及时,这片大地早已被灰火吞噬殆尽。
他再次迈步。
灰雾愈发浓重,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一人。脚下的泥土是温的,温得诡异,像有某种活物在呼吸。
忽然——
耳边传来极轻的破裂声。
宁凡回头,霍遒脸色大变。
——是火戍最后一列的铠甲碎裂声。
那名士兵的盔甲胸口,裂开一道细缝,缝隙中透出灰红色的光。
“退!”霍遒大喝,可已迟。
灰火自裂缝中喷出,形若蛇信,转瞬间缠上士兵的颈。
“不要动。”宁凡沉声开口,抬手一引。
他掌心的火纹瞬间亮起,一道赤红火纹如剑斩出,灰火被硬生生切断,化作灰粉散落。
士兵跪倒,浑身颤抖,胸口的裂缝合拢,火光暗下。
宁凡蹲下,手指探到士兵颈侧。皮肤冰冷,脉搏极弱。灰火侵体已至血线,只差一息便会彻底吞噬火脉。
宁凡抬起手,掌心光线微动,缓缓按上对方的胸口。
火脉流转——红光与灰影交织。
那是危险的尝试,若操控稍有偏差,他自己也可能被灰火反噬。
可他没有犹豫。
血光自掌中透出,细密的火脉纹络蔓延到士兵的皮肤之下。灰光被一点点压制,最终归于沉寂。
宁凡收手,额角的汗在寒风中迅速凝成霜。
霍遒低声:“主上——”
“前方的灰火未灭,说明有人在。”宁凡的声音极冷,“灰火无源不燃,它在吸取什么。”
霍遒面色一变。
“活人?”
宁凡没答,只是抬头望向雾深处。那光线忽明忽暗,似有呼吸。
他缓步前行,身影逐渐被雾吞没。
——灰雾的另一侧,是赤焰谷的心脉之地。
传说中,那里曾是火神陨落的地方。也是苏浅浅坠落之所。
风声渐止,天地像被某种力量笼罩,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宁凡停下。
前方,是一处残破的石桥。
桥身坍塌大半,剩下的部分悬在灰火之上,桥下是翻涌的火流,颜色暗得近乎黑。
桥中央,有一个人影。
灰发披散,衣袍破碎,赤足立于石桥残端。她的背对着宁凡,肩头有微微的火光跳动,似灯未灭。
宁凡怔住。
那道身影的轮廓,他太熟悉。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半侧面容。灰尘中,那双眼缓缓睁开,眼底燃着灰火,却又透出微弱的红光。
“浅浅——”宁凡的声音几乎是一声梦呓。
她回头。
那一瞬间,天地无声。
灰火在她的瞳中流转,如同死与生的界线。她的唇微动,似要说什么,却只吐出一缕灰烟。
“别过来。”她的声音极轻,仿佛风中的碎羽。
宁凡停步。
她的脚下,是断桥的尽头——再往前,便是火井深渊。
那火仍在燃。
灰红交织的焰光,映得她整个人都像一束即将熄灭的光。
宁凡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眼底的火光一点点转暗。
“你还记得我?”他低声问。
她的神情空茫了一瞬,灰火在她眼底骤然一亮。
“宁……凡?”
她的声音几乎被火吞没,却带着一丝不真实的温柔。
宁凡胸口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