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女生旁边。
她们正讨论着新的练习册,清脆的笑语声在我靠近时戛然而止。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带着疑问。
空气凝固了。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紧。
我张了张嘴,周航教的那句话在脑子里盘旋,却像卡在生锈齿轮里的石子,怎么也吐不出来。
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刚刚干掉的冷汗又密密地冒了出来。
“我…我…”
声音嘶哑微弱,像破旧风箱的喘息。
我鼓起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看向林薇,她的眼睛清澈,带着一丝疑惑,但并没有上午那种纯粹的好奇,更像是一种被打扰后的审视。
“我叫陈明……”
这三个字艰难地挤出牙缝,带着颤抖的尾音。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混杂着剧烈紧张后分泌的汗液、劣质洗衣粉的化学香精、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从拥挤的教室带出来的浑浊气息——似乎在我靠近林薇时,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身体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朝后仰了半寸。
这个微小的动作,在高度敏感的我眼里,瞬间被放大了千百倍。
血液轰的一声全涌上了头顶!
完了!
她闻到了!
她嫌弃了!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如同点燃引信的炮仗,猛地在我身后炸响!
是周航!
紧接着,他刻意拔高的、带着夸张嘲弄的粗哑嗓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哟!
陈明!
你这搭讪方式够‘独特’啊!
还没开口呢,先把人熏跑啦?哈哈哈!
臭死啦!
离远点行不行?”
“哈哈哈!
就是就是!”
另外几个男生立刻爆出哄堂大笑,声音在空旷下来的教室里回荡,刺耳至极。
他们一边笑,一边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仿佛空气中真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林薇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难堪,她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尴尬,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被牵连的恼怒。
她什么也没说,迅低下头,拉着旁边一个女生的胳膊,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教室。
其他几个女生也表情各异,或尴尬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跟上。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周航他们那尖锐刺耳、如同钝器反复捶打耳膜的哄笑声。
“臭死啦!”
“哈哈哈!
陈明,你这‘生化武器’厉害啊!”
“快开窗通风啊哥们儿!”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皮肤上,烙印在心脏最深处。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涌、咆哮,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
脸颊滚烫得像是要融化,耳朵里嗡嗡作响,视野边缘黑。
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是唯一能证明我还存在的东西。
我不敢回头,不敢看周航那张因为大笑而扭曲的胖脸,不敢看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睛。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转过身,肩膀狠狠地撞开挡在过道上的一个空椅子,出巨大的“哐当”
声。
在身后更加放肆的哄笑声中,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只想逃离陷阱的困兽,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冲出了教室门,朝着与林薇她们相反的方向,朝着楼道尽头的黑暗,没命地狂奔。
书包在身后沉重地拍打着脊背,出沉闷的“啪嗒”
声,像在抽打着我的狼狈。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疯狂回荡,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自尊上。
那尖锐的“臭死啦”
三个字,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在身后,钻进我的骨头缝里,带着冰冷的恶意和灼烧的耻辱。
我一路冲下楼梯,冲出教学楼,直到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拉不动一丝空气,才在操场边缘一棵孤零零的梧桐树下停住。
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
夕阳的余晖给操场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色暖意,远处篮球场上的喧闹声模糊不清。
汗水浸透了衬衫,紧紧贴在背上,冰冷粘腻。
脸上火辣辣的,分不清是奔跑的燥热还是尚未褪去的羞耻。
我慢慢直起身,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梧桐树干,缓缓抬起手。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上午抠下的、灰白色的墙皮碎屑。
我盯着它,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抠进梧桐树那更加粗糙、更加坚硬的老树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