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逼仄,孤冷。
帷幕忽然一拂,轻响微颤,风携着檐角铃声,叮然入耳,像无形之弦,拨动空气,绷得更紧。
脚步声随之压近,急促,却极力收敛,生怕惊扰这方沉静。
“尚书大人——”
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拘谨,又藏不住一抹急色。
庄奎缓缓转眸,黑瞳深沉,冷光从眼底一点一点浮起,像刀锋在鞘中,摩出一线锋芒。
“说。”
声低而缓,像铁自岩缝挤出,沙砾摩挲,沉而压喉。
侍从俯身,将一方雕漆锦盒奉上,盒面乌亮,雕纹盘旋,映着斜光,泛起暗金的冷辉。
“许相府遣人送来请柬。”
言辞恭谨,却因屏息过久,尾音微颤。
盒盖轻启,红帖静卧其上,墨迹森然,笔锋凌厉,仿佛透出纸面,直逼眼目。
八个大字,钉入人心:
“今夜设宴,共议军国大计。”
庄奎垂睫,指尖轻轻掠过字面,纸张的涩感,像旧铁上凝结的锈,粗粝,冷硬。
他眉弦微动,却未出声,胸膛起伏极缓,像积压着千钧巨石,沉默,却在无声震荡。
片刻,他低低吐出两个字:
“备车。”
声如斩铁,冷冽直透檐梁,震得风声一顿。
侍从应声,疾步而退,足音没入帷幕后,静得连风也收了息。
厅堂重归寂静,只余檐铃轻摆,断断续续,似遥远的金铁之声,响在深渊底。
庄奎独立案前,肩影被暮光拉长,冷硬如戟,钉在青砖上,直贯到堂心深处。
那背影,像一柄横空出世的刀,尚未出鞘,却已逼得四野寒生。
他缓缓伸手,将盏再度举起,茶已凉,入口,涩若刀锋。
他吞下,喉结滚动,眉弦微敛,眸光却一寸寸冷下,像天边暗压的雷云,无声,却积满霹雳。
许府深庭,灯火静燃。
檐角垂铃轻颤,风声似从廊下潜入,带着未散的寒意。
正厅宽阔,梁柱高耸,雕龙盘绕,阴影在壁上蜿蜒如蛇。
席案早已铺妥,玉盘未设,只列茶盏,水气氤氲,轻缭如雾。
檀炉中烟丝袅袅,香味极淡,却透着一缕压不住的冷意。
廊外风声卷帘,烛焰一颤,光影摇晃,似无形之手拨弄众心。
许居正端坐上首,面色平静,眼神却沉入光影之下,似深潭无波。
衣袖铺展,手指缓缓摩挲茶盏,盏声极轻,却像刻意的节奏,扣在人心。
座侧,霍纲坐得笔直,双眉紧蹙,像一柄未入鞘的刀,隐隐带锋。
魏瑞低垂着眼,指尖轻触盏沿,神情淡漠,却像一泓静水,暗藏暗流。
郭仪半倚,唇角带笑,却冷得不近人情,笑意像薄刃,随时能割断空气。
几人无语,只有炉火劈啪,偶尔溅出一抹火星,迅疾即灭。
那一声,清脆,却像夜深的鼓点,提醒着每个人心底未吐出的锋芒。
许居正缓缓抬眼,目光在案上掠过,最终停在边孟广身上。
“边公。”
他声音极轻,却透着不可忽略的沉稳:
“你曾执兵部,庄奎,你可知底细?”
话音一落,厅内一静,风声仿佛在檐角也顿住,烛焰不再摇。
众人的眼,齐齐落在边孟广脸上,带着各自难测的意绪。
边孟广神情未变,只缓缓抬手,将茶盏放回案上,声音沉缓:
“此人……我自是识得。”
他略一顿,似在翻检记忆,眉宇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临州守将,镇边十余载。
性情寡言,行事极硬,不喜迎合。”
霍纲冷哼,声中带锋,仿佛刀尖轻磕案几:
“硬?
怕是死硬吧。”
边孟广不理,只缓缓续言:
“调令数下,迟迟不动。
上封谕旨,他敢争辩。
兵部催檄,他置若罔闻。”
魏瑞眉梢微挑,唇角泛出一丝淡笑,语声极缓,却每个字都带着冷意:
“若非倚恃兵权,此举,何异于逆命?”
霍纲低声冷笑,像刀刃摩挲,语气更重:
“逆?
我看是狂!”
边孟广抬眼,神情仍平,语调淡淡,却藏不住深处一缕压抑的厌意:
“他有军功,不假。
临州兵马整肃,边防稳固,亦是实情。
只是——”
他顿住,手指缓缓扣案,声轻,却在厅内显得格外清晰:
“只是,此人认死理,不通权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