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窑坊的陶色
豫西的伏牛山脚下,有个叫陶土坡的村落。村子背靠赭红色的山崖,崖下的黄土里藏着细腻的陶土,是做陶器的上好原料。村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一座馒头状的土窑,窑口的砖石被烟火熏得乌黑,旁边堆着些晾晒的陶坯,风吹过,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焦香——那是老窑坊独有的味道。窑坊的主人姓秦,是位年近七旬的老汉,村里人都叫他秦窑匠。秦老汉做了一辈子陶器,手掌被陶土磨得厚实,指甲缝里总嵌着黄褐的泥,却能把普通的陶土捏出万千形态,经窑火一烧,就成了带着窑变的陶罐、陶碗,既实用又透着股拙朴的美。
这年处暑,伏牛山的核桃刚挂满枝头,秦老汉正蹲在陶土堆旁,用木槌捶打陶土。陶土要捶得细密,才能去掉里面的沙粒和气泡,他捶得汗流浃背,木槌落下的“砰砰”声,和远处的蝉鸣混在一起,像首粗犷的歌。“这土得有韧劲,”他对蹲在旁边的少年说,“捶不匀,拉坯的时候就会裂,就像和面,得揉到了,蒸出的馒头才筋道。”
少年叫石头,是秦老汉的孙子,放暑假来窑坊帮忙。他手里拿着块小陶土,学着爷爷的样子揉捏,可陶土总不听使唤,要么捏成个歪歪扭扭的球,要么裂开一道缝。“爷爷,这土咋这么硬?”
秦老汉放下木槌,拿起石头手里的陶土:“得加水醒,像人睡觉一样,让土吸足了水,才软和。”他把陶土放进陶盆,加了点清水,用手反复揉捏,直到陶土变得像面团一样柔软,能在手里随意变形。“你看,这样才叫‘熟泥’,拉坯的时候才听话。”
石头学着爷爷的样子和泥,手上、胳膊上都沾满了黄褐的陶土,像只刚从泥里爬出来的小猴子。秦老汉看着他,眼里的皱纹笑成了花:“玩泥巴不怕脏,怕的是不用心。咱这手艺,靠的就是手上的感觉,心到了,手就到了。”
窑坊里的转盘是最老式的,用脚蹬着转,“吱呀”作响。秦老汉坐在转盘前,把一块熟泥放在中心,脚一蹬,转盘慢悠悠地转起来。他双手蘸着水,捧着陶泥,拇指从中心按下去,慢慢向外推,陶泥在他手里渐渐升起,变成一个圆筒状,再用手指捏出颈口、腹部,转眼就成了个圆润的陶罐坯。“这叫‘拉坯’,”他边做边说,“力道要匀,转盘转得快,手就得稳,不然坯子就歪了。”
石头看得眼睛发亮,也想试试。秦老汉让他坐在转盘前,自己在旁边扶着他的手,教他感受陶泥的力度。可石头的手总抖,要么把陶坯捏扁了,要么捏出个歪脖子,折腾了半天,连个像样的碗坯都没做出来。“太难了……”他有点泄气。
“谁不是从歪坯子学起的,”秦老汉拿起他做坏的陶坯,揉成一团重新和泥,“我年轻时,做坏的陶坯能堆成座小山。拉坯就像走路,得一步一步练,脚稳了,手才能稳。”
接下来的日子,石头每天都跟着爷爷学拉坯。他先从最简单的碗坯学起,练了十几天,总算能拉出个大致圆的碗了,虽然碗口有点歪,碗底有点厚,秦老汉却夸他:“有进步,比我当年强。”
陶坯做好后,要放在阴凉处晾干,不能暴晒,不然会裂。秦老汉把石头做的碗坯摆在竹架上,像列队的士兵。“晾干要七天,一天都不能少,”他说,“急着用,就会出乱子,这跟做人一样,得等得起。”
晾干的陶坯要修坯,秦老汉用特制的修坯刀,把碗口修得平整,碗底修得光滑,去掉多余的陶土,让陶坯更规整。石头学着修坯,刀一歪,就把碗口削掉了一块,心疼得直咧嘴。秦老汉却说:“削掉了就重新做,咱这手艺,不怕错,就怕不改。”
烧窑是最关键的一步。秦老汉把晾干的陶坯搬进土窑,大的陶罐放“这窑像个脾气倔的老头,”他指着窑膛,“火大了,陶器会裂;火小了,烧不透,颜色发灰。得顺着它的性子来,才能烧出好东西。”
他从柴房抱来松柴和枣木,松柴火力猛,枣木烧得久,两种柴混着烧,窑温才能均匀。石头帮着往窑里递柴,看着爷爷把陶坯码得整整齐齐,像在布置什么重要的仪式。“爷爷,这窑有多少年了?”
“比你爹岁数都大,”秦老汉点燃火把,“是我爹年轻时建的,烧了快五十年了,经它手烧出来的陶器,能从村里卖到镇上,有的还被城里人当宝贝收着。”
窑火点燃后,浓烟从窑顶的烟囱里冒出来,像条黑色的龙。秦老汉守在窑口,时不时用长钩扒拉一下柴火,调整火势。石头在旁边给他递水,看着窑身渐渐被烧得发红,陶坯的颜色也从土黄变成暗红,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烧窑要守三天三夜,不能离人,”秦老汉说,“第一天烧到‘见红’,窑膛里能看到红光;第二天烧到‘发白’,温度够了;第三天慢慢降温,让陶器‘缓过来’,不然会炸。”
这三天,秦老汉和石头轮流守窑,饿了就啃口干馍,困了就靠在柴堆上打个盹。石头看着爷爷布满皱纹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突然觉得这土窑像位沉默的老人,见证着秦家一代又一代的手艺。
开窑那天,村里很多人都来看热闹。秦老汉扒开窑口的砖石,一股热浪夹杂着陶土的清香涌出来,窑里的陶器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