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之序
苏清圆第一次见到陆则衍,是在城中村的旧书摊前。四月的雨刚停,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她蹲在摊前翻找一本泛黄的《箴言集注》,指尖刚触到书脊,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封面。
“这本我找了三个月。”男人的声音比雨后的空气还凉,苏清圆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肩上挎着旧相机,镜头盖没关,镜片里映着摊前挂着的“论衡”幌子,像把某段时光框在了玻璃后面。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旧书摊的老板凑过来打圆场:“姑娘也是来寻宗教典籍的?这位陆老师是民俗摄影师,专拍老教堂里的 stained glass(彩色玻璃)。”
陆则衍没接话,指尖捏着《箴言集注》的书脊轻轻摩挲,目光落在扉页的铅笔批注上:“‘富户穷人在世相遇,都为耶和华所造’——这批注是十年前的。”他忽然抬眼看向苏清圆,“你信这个?”
她愣住。作为市立医院的急诊科护士,她见惯了生离死别,却从没想过“信仰”这回事。昨夜抢救室里刚走了位流浪汉,身上只有半张印着《箴言》的传单;今早护士长的父亲查出癌症,捧着圣经在走廊里哭——这些碎片般的瞬间,让她鬼使神差地想来旧书摊找本相关的书,却没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我只是想知道,”她轻声说,“为什么有的人一生顺遂,有的人却要承受那么多苦难。”
陆则衍合上书,将相机从肩上取下,调出一张照片给她看。照片里是城郊老教堂的彩色玻璃,阳光透过玻璃,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斑,组成的图案正是“能听的耳,能看的眼”。“你看这玻璃,”他指着照片,“有的碎片是明黄色,有的是深紫色,单独看都不完整,但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图景。”
苏清圆没明白。她见过太多破碎的人生,像抢救室里被剪断的输液管,像太平间外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些碎片怎么看都拼不出“完整”的样子。
“下周我要去拍城西的百年教堂,”陆则衍忽然说,“那里有块玻璃刻着‘耶和华所造的,各适其用’,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一起去。”
她犹豫了三天,最终还是在周六清晨坐上了陆则衍的旧摩托车。城西的教堂藏在一片老槐树林里,红砖墙爬满藤蔓,教堂的彩绘玻璃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陆则衍架起相机,苏清圆则站在教堂的长椅旁,仰头看着那块刻着经文的玻璃。
“这块玻璃是1920年从法国运过来的,”陆则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革时被砸过,后来信徒们一点点找回来碎片,重新拼了起来。你看右下角那块深绿色的碎片,原本是另一块玻璃上的,现在拼在这里,反而让整个图案更完整。”
苏清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块深绿色的碎片与周围的蓝色、金色交融在一起,非但不突兀,反而让“各适其用”四个字显得更有力量。她忽然想起急诊科的日常:她负责输液换药,医生负责诊断治疗,保洁阿姨负责清理病房,甚至连门口卖早餐的阿姨,都在清晨为加班的医护人员留着热豆浆——每个人都像一块碎片,看似无关,却共同支撑着医院的运转。
“那恶人呢?”她忽然问,“《箴言》里说‘恶人也为祸患的日子所造’,难道苦难也是被安排好的?”
陆则衍放下相机,走到她身边。教堂的钟声正好响起,悠远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堂里回荡。“去年我在山区拍照片,遇到个偷猎者,”他缓缓开口,“他偷猎藏羚羊,被巡逻队抓住时,怀里还揣着给生病女儿买的药。后来我才知道,他女儿得了白血病,为了凑医药费才走上歪路。”
苏清圆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上个月接诊的酒驾司机,撞了一对放学的兄妹,自己也断了双腿。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给患尿毒症的母亲凑透析费,才帮人运违禁品,又喝了酒壮胆——那些看似“恶”的人,背后往往藏着不为人知的苦难。
“不是说恶是对的,”陆则衍看着她,目光比教堂的阳光还温柔,“而是说,即使是苦难和过错,也能让我们更清楚地看见‘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