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当场摔倒。
回过头,正对上林晚意那双水润的眼,里面没有半分怯懦,只有坦荡荡的嘲弄。
他那张原本因得意而涨红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变得青一阵白一阵,比调色盘还精彩。
周围的军嫂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出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天哪,她真敢啊!”
“这哪是城里来的娇小姐,这分明是活阎王他媳妇,脾气一点不比团长小!”
“李干事这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那些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李干事浑身麻。
他哆嗦着嘴唇,想说几句场面话挽回颜面,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只能在一片哄笑声中,几乎是落荒而逃。
林晚意看都没再看他一眼,拍了拍手,转身就要进屋。
一抬头,她撞上了一堵墙。
一堵由肌肉和怒火组成的,坚硬滚烫的“墙”
。
顾砚深就站在门内,一米九的身高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身上的作训背心被汗水浸透,紧紧贴着起伏的胸膛,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绷紧。
他一言不,错身就要往外走。
那股要将人撕碎的气势,让院子里还没散去的几个军嫂吓得连连后退。
“站住。”
林晚意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她没有伸手去拉,只是往旁边挪了一步,恰好挡在了顾砚深的必经之路上。
顾砚深脚步停下,低头看着她,下颌线绷得像一块铁。
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让开。”
“去哪儿?去找李干事?”
林晚意仰着脸,平静地问。
“他找死。”
“你去打他一顿,是能解气。”
林晚意不退反进,又朝他走近了一步,那双清亮的眼直视着他,“可然后呢?一个团长,因为一批物资,动手打了后勤科的干事。
传出去,就是你顾砚深以权压人,仗势欺人。”
她看着男人眼中翻腾的怒火,继续说:“他那个表弟,就是因为不守规矩被你办了。
他现在就等着你犯错,等着抓你的把柄。
你这一拳下去,正好遂了他的愿。”
顾砚深攥紧的拳头,指节出“咯咯”
的轻响。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晚意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肌。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对付这种小人,用拳头是下策。
我有更好的办法让他把今天吃的,加倍吐出来。”
她说完,转身关上了门,将院子里所有的窥探都隔绝在外。
屋里的空气依旧紧绷。
顾砚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来回踱了两步,最终还是没再冲出去。
林晚意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走到床边,伸手就将被子掀了。
她从床尾的木箱里抱出一床新的被褥,动作麻利地铺在床上。
“这是……”
顾砚深看着她拿出的东西,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床崭新的被子,被面是淡雅的月白色,料子光滑柔软。
林晚意只轻轻一抖,整床被子就像云朵一样蓬松地鼓了起来,又轻又软,比部队的那些厚重棉胎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妈给我准备的嫁妆,压在箱子底,差点忘了。”
林晚意随口编了个理由,将新被子铺得平平整整,还拍了拍,“你看,他送来的破烂在门外踩着,咱们屋里盖着这个。
你说,到底是谁在受气?”
她回过头,对着还板着脸的男人眨了眨眼,促狭地笑:“施工队长,晚上要不要试试?睡在云彩里哦。”
顾砚深看着那床柔软的被子,又看看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人,心头那股能焚毁一切的怒火,竟就这么被一点点浇熄了。
他没说话,只是耳根处的红色,又悄悄蔓延开来。
解决了被子,林晚意又走到了那袋劣质煤旁边。
她没有嫌弃,反而蹲下身,解开袋子,仔细看了看。
她伸出手,捻起一点煤灰,放在指尖搓了搓。
顾砚深看着她的动作,不解地开口:“扔了,我去找人换。”
“换什么?换来的就一定好吗?”
林晚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不用,这东西,很快就是宝贝了。”
她走进小小的厨房,从一个角落里拖出个半大的瓦盆。
她先是往盆里倒了些黑乎乎的煤渣,又转身从自己的一个布包里,神神秘秘地掏出两个小纸包,将里面黄色的、白色的粉末一并倒了进去。
最后,她舀了一瓢水缸里的水,小心地倒进盆里,拿起一根木棍,开始用力搅拌。
顾砚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把那些东西搅和成一团黏糊糊的黑泥,完全看不懂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