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寨聚义厅的争吵,犹在耳边。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太傅府的书房里,却非常的安静。
林石诣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他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了。
镇国寺的事,像一根鱼骨,死死卡在他的喉咙里。
全拜文熙那个蠢货公主所赐。
她把事情闹到了明面上,现在全京城的百姓,朝堂上的那些清流,都盯着太常寺卿冯礼。
张秉文,裴文坚,他那些老对头,一个比一个跳得欢。
字字句句,都在弹劾冯礼,剑锋却都对着他林石诣。
他本想将此事压一压,等风声过去。
可冯礼那个废物,等不及。
他听着门下幕僚的汇报,太阳穴突突地跳。
“太傅大人……冯大人他……他派人去了大牢。”
“方丈,监寺,还有那些僧人……全都……暴毙了。”
林石诣的眼皮猛地一抬。
“那些流民呢?”
幕僚的声音都在颤。
“……也……也都处理干净了。”
“砰!”
一只上好的汝窑茶杯,在他脚下碎得四分五裂。
“蠢货!”
林石诣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是嫌自己的死期,来得不够快吗!”
这下好了,事情闹得更大了。
几十条人命,一夜之间就没了。
好在冯礼手脚还算干净,没留下什么把柄。
龙椅上的那位,也只是不痛不痒地罚了冯礼的俸禄,让他在家禁足一个月。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林石诣正烦躁地踱步,宫里的小太监来了。
“太傅大人,陛下在清辉殿设宴,请您即刻入宫。”
又是宴席。
林石诣的眼中闪过一丝苦笑。
他知道温明谦为何如此钟爱宴饮。
当年他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时,所有人都围着嫡皇子温明远转。
除了他林石诣,无人将这个大皇子放在眼里。
他就像个无人问津的影子,在那些觥筹交错的宴会上,独自品尝着屈辱和冷落。
所以他恨。
他誓,若有一日君临天下,定要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奉承他,恭维他,畏惧他。
如今他做到了。
清辉殿内,歌舞升平,暖香醉人。
美貌的宫娥穿梭如云,谄媚的臣子笑语不断。
温明谦坐在最高处,微胖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享受着这一切。
他看见林石诣,立刻招了招手。
“亚父来了,快,赐座。”
贴身的总管太监亲自上前,为林石诣斟满了酒。
“亚父,镇国寺的事,辛苦你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林石诣躬身答道。
温明谦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放下酒杯,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只是闲谈。
“朕听说,西凉王最近身体不太好。”
“可他手里的兵,却越来越壮了。”
林石诣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西凉地处边陲,兵强马壮,才能为我大启镇守国门。”
“是啊。”
温明谦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林石诣。
“可兵太强了,朕……夜里就睡不安稳。”
他这是嫌西凉王府的兵权太重了。
也是,哪有皇帝不忌惮藩王的。
林石诣不知道,温明谦真正睡不安稳的原因,不止是西凉王。
还有他这个权倾朝野的“亚父”
。
温明谦想看着他们斗。
让林石诣这条老狗,去咬西凉那头猛虎。
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他这个皇帝,再出来收拾残局。
到时候,他要将所有威胁,连根拔起。
这个天下,只能有一个声音。
那就是他温明谦的声音。
林石诣却只当他是少年天子,心急着收拢权力。
他拱手,声音沉稳。
“陛下放心。”
“臣,会为您分忧。”
温明谦立刻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亲自起身,扶住林石诣。
“有亚父在,朕就放心了!”
“来,亚父,朕敬你一杯!”
他举起酒杯,眼中满是感激。
林石诣毫无察觉,举杯一饮而尽。
君臣二人,各怀鬼胎,相视而笑。
殿内的歌舞,愈靡丽了。
京城的靡靡之音,传不到黎阳的山里。
这里只有风。
风穿过松林,带着凛冽的寒意。
月光如霜,洒在安谈砚一身玄色的劲装上,映出他沉静的眉眼。
他跟着山匪,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山林间。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已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