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端,皆由罪臣一念之差而起,与他人无涉。恳请陛下明鉴,只治罪臣一人之罪。”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原本就糊涂的百官和士卒们更是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完全搞不清这突如其来的“替身”、“影子”之说究竟是何意。
就连望楼上的徐温,也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指轻轻捻着胡须,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跪在泥水中的李星云。
假李显然也没料到李星云会来这一出。但最初的愕然过后,便有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冲上心头。
这股情绪,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多年压抑后终于将真身踩在脚下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羞辱与愤怒!
李星云这看似卑微的屈服,这坦然承担一切的姿态,反而莫名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打在假李那因窃取身份而始终无法安稳的自尊上。
明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明明已经是如此局面,他凭什么可以如此坦荡他凭什么敢在自己面前扮演牺牲者
这种憋屈感让假李的怒火瞬间压过了快意,他几乎要忍不住厉声呵斥,戳穿李星云这惺惺作态的把戏。
李星云却不等他开口,只是径直转向望楼上的徐温,继续道:
“徐相,欲安人心,需有凭信。吴王年迈体弱,经此惊吓,已然不堪重负。臣愿代吴王,随徐相之人回府,以此为质,足显诚意。只请徐相,信守承诺,即刻放开道路,容张天师护送吴王安然回宫休憩。并且,务必确保皇后、陆姑娘以及许幻真人的平安无恙。若她们有半分差池……”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未说完的话,反而更显分量,让深谙人心的徐温饶有兴致的笑了起来。
假李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哪里看不出李星云这是将了他一军,如果说在场所有人都稀里糊涂闹不懂真相,徐温那老狐狸难道还看不懂真李假李吗
吴王的死活对假李无关紧要,但一个自愿为质,更能牵动各方神经的“李星云”,价值却远非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吴王可比。
这等于将一个更重要的人质和主动权,拱手让给了徐温,而自己这个“皇帝”反而被晾在一边。
于是假李手中的长枪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恨不得立刻一枪刺下。不过镜心魔马上就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他冷静,大局为重。
张子凡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混着雨水滑落。一切准备,一切布局,换来的结果,竟还是这般,竟然还是需要李星云的牺牲,来保全更多人。
张玄陵身躯剧震,看着跪在泥水中的李星云,眼中瞬间充满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敬佩、痛心与不忍。他想要开口,却被李星云用眼神制止。
毕竟就算是张玄陵也知道,这是目前形势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至于领着一众不良人的石瑶,却只是依旧沉默。
她在听见李星云的话后,眼中似乎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复杂,但好像又没有,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而徐温在沉吟片刻后,微微颔首,对着假李露出一个看似宽和实则深沉的笑容:
“陛下,既然……这位义士如此深明大义,自愿为质以安人心,臣以为,其情可悯,其意可嘉。不若便准其所请,亦可显陛下宽仁。”
假李冷笑一声,他岂能让徐温如愿,又怎能让自寻死路的李星云如此破坏他的大计。
但他正欲开口,一名不良人却突然穿过人群,悄无声息的贴近马侧,以极低的声音迅速禀报了一句。
“大帅有令,准。”
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假李骤然僵住。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猛地抬头,目光惊疑不定的扫向四周街巷,仿佛在寻找某个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身影。
……但雨幕朦胧,又哪里看得到半分那青铜面具的影子
可这道命令却如此真切的传到了他耳边,如同那个人就站在他身后,冷漠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北风卷着烽烟的气息呼啸而过,还有雨水敲打在铁甲上发出的单调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假李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假李僵坐在马背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用一种仿若从牙缝里挤出来,压抑着无数情绪的漠然声音说道: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