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去年在南昌,
老百姓看见穿黄皮的鬼子就躲,
如今在这官邸门前,
穿灰皮的国军哨兵倒比鬼子更像阎王。
徐公馆的天井里飘着细雪,
不对,是不知从哪棵玉兰树上落的花瓣。
汉白玉的台阶泛着冷光,古之月数着台阶上的云纹雕花,
突然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转过照壁时,迎面撞上一座青铜麒麟,
麒麟嘴里衔着的铜铃铛正被风撞出细碎的响,
惊飞了檐角几只肥硕的麻雀。
\"别盯着看了,这玩意儿是老头子从北平运来的。\"
徐天亮晃了晃怀表,
\"上回你说在万家岭看见鬼子用铜佛铸子弹,
我这儿倒有堆废铜烂铁,要不要搬去给你们造枪炮?\"
他忽然压低声音,
\"不过先说好,别让老头子知道,
他宝贝这些破铜烂铁胜过宝贝亲儿子。\"
古之月没搭话,眼睛正盯着走廊尽头那盏水晶吊灯。
吊灯下的餐桌上摆着半块切开的奶油蛋糕,
银叉还斜插在奶油里,
旁边的瓷碟里堆着剥了皮的荔枝——
这东西他只在宜昌的洋行橱窗里见过,
听说是从千里之外的岭南运来的。
他想起老家下相的盐碱地,
开春时乡亲们啃的榆树皮饼子,喉咙突然发紧。
\"亮子,这走廊的波斯地毯该换了。\"
徐天亮踢了踢脚边卷边的地毯,
\"上个月法国领事说要送老头子块新的,
花纹比这丑八怪好看十倍。
\"他忽然指着墙上的西洋油画,\"
看见那幅《牧羊女》没?
老头子说值二十根金条,
我看还不如你画的那幅《战壕夜读》带劲。\"
古之月盯着画中穿着绸缎裙子的牧羊女,
她脚边卧着的肥羊比他在綦江见过的耕牛还壮实。
油画下方的檀木柜上摆着个鎏金香炉,
檀香混着不知哪儿来的烤肉香钻进鼻腔,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沙坪坝看见的场景:
街角的麻袋里蜷着个冻僵的孩子,
手里还攥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锅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突然用苏北话喃喃道,
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徐天亮的笑僵在脸上。
他望着古之月紧攥的拳头,
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綦江,
这个苏北汉子蹲在战壕里给伤兵喂盐水,
手指被弹片划得鲜血直流却一声不吭。
此刻这人眼里烧着的火,
比当年看见鬼子屠村时更烈。
\"老古......\"
徐天亮刚开口,天井那边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
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碾过鹅卵石小径,
车门打开时带出一阵香风——
是那种混合着香水与皮革的味道,古之月在渝城的达官贵人身上闻过,
总让他想起沾了人血的绸缎。
穿笔挺西装的年轻人下了车,
金丝眼镜在鼻梁上滑了滑。
他扫了眼古之月的旧制服,嘴角扯出个冷笑:
\"三弟又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父亲昨天还说,
徐家的门槛快被你的'穷朋友'踩烂了。\"
徐天亮的背突然挺直,像根绷紧的弓弦:
\"大哥从中央银行回来啦?
今日又批了多少救国公债?\"
他故意把\"救国\"二字咬得极重,
\"倒是劳烦大哥惦记,
我这些朋友虽穷,可没拿过老百姓半块救命粮。\"
古之月看见徐大少爷的手背上有块新烫的雪茄印,
和徐天亮大衣上的焦痕一模一样。两人说话时,
廊下的佣人正捧着银盘经过,
盘子里的燕窝粥还冒着热气,
在冷风中凝成细小的水珠,
落在地砖上,像极了歌乐山下那些冻死者的眼泪。
\"父亲今晚要见你。\"
徐大少爷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古之月的帆布包,
\"听说你又在军校闹着要去前线?
徐家的子孙该坐在办公室里批公文,
而不是去战场上捡炮灰。\"
他忽然停住脚步,
\"对了,新来的王副官不错,
枪法比你准三倍——当然,他父亲是军政部的次长。\"
汽车驶出院门的声音惊落了玉兰树上的花瓣,
徐天亮望着满地碎雪般的花,突然踢飞了脚边的青铜镇纸:
\"狗日的,每次回来都要踩老子的尾巴。\"
他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