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芝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着她蜷缩颤抖的背影,听着那闷在围巾里、令人心碎的哭声,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要伸出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但他想起了那个凌晨走廊里失控的拥抱,想起了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之后更深的退缩。
伸出的手,在冰冷的空气中僵住,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轻轻落在了她因为抽泣而剧烈起伏的背上。
隔着厚厚的羽绒服,那轻拍的力道很轻,很缓,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安抚意味。
一下,又一下。
像在哄一个迷路的孩子。
他没有说话。
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沉默地、持续地、用这最简单的方式,传递着他无法言说的心疼和陪伴。
寒风吹过结冰的池塘,呜咽声在空旷的夜里回荡。
长椅冰冷刺骨。
蜷缩的身影在无声的哭泣中颤抖。
落在背上的那只手,笨拙,却带着少年滚烫的、不容置疑的温度,固执地守护着这片刚刚被撕开的、血淋淋的脆弱。
那些关于栀子花、奶糖、歪歪扭扭辫子的温暖碎片,和病床上枯槁的手、模糊的呼唤、死亡冰冷的通知交织在一起,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终于冲破了自我囚禁的堤坝,在唯一的倾听者面前,汹涌地流淌出来。
关于那个带给她最初温暖的人,关于那份迟来的、带着巨大遗憾的告别。
至于那个同样带来巨大刺痛的名字——“妈妈”
——依旧被她紧紧锁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曾提及半分。
但此刻的宣泄,已是巨大的破冰。
………………………………
那场在结冰池塘边的嚎啕大哭,像一场迟来的、酣畅淋漓的暴雨。
雨水冰冷刺骨,冲刷过后,留下的并非一片狼藉,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奇异的平静。
淤积在心底、几乎要将她窒息的沉重悲伤,被那场痛哭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虽然伤口依旧存在,但至少,那令人绝望的淤塞感消散了许多。
自那晚之后,时遐思身上那种紧绷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如同冬末的寒冰,在悄然无声地消融。
她依旧在实验室待到很晚,依旧沉默寡言,但敲击键盘的手指不再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狠厉,眉宇间那深重的沟壑也稍稍舒展。
偶尔,当云芝宇轻手轻脚地将一份温热的宵夜放在她桌角时,她会抬起头,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地穿透他,而是短暂地落在他脸上,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或者甚至,嘴角会牵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弧度很淡,像初春湖面上刚化开的一丝涟漪,却足以点亮少年眼中一整片星空。
云芝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细微的变化。
他依旧保持着那份安静的分寸感,不追问,不越界,只是将那份笨拙的守护做得更加熨帖。
他会在她长时间盯着屏幕后,适时地递上一小盒洗好的蓝莓;会在她因为一个算法突破而眼中闪过亮光时,悄悄把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推近一些;会在深夜离开实验室时,像是不经意地提醒一句:“外面降温了,围巾戴好。”
他的关心如同春雨,无声无息,却一点点浸润着她干涸龟裂的心田。
实验室里那恒定的服务器嗡鸣,似乎也不再是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反而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白噪音。
时遐思坐在她的“孤岛”
上,云芝宇依旧坐在几步开外那张硬邦邦的实验凳上。
两人之间隔着距离,却不再隔着无形的墙。
空气里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微妙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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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周末的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实验室高窗斜射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
时遐思刚刚结束一个阶段的运算,屏幕上跳动着令人满意的结果。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的脖颈。
阳光正好落在她半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云芝宇坐在不远处的光影交界处,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机横放在膝盖上,似乎在看什么训练视频,神情专注。
但时遐思舒气的声音一响起,他几乎立刻就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她。
四目相对。
这一次,时遐思没有移开视线。
阳光落在她眼底,驱散了长久以来的阴霾,显出一种久违的、带着点疲惫却清亮的底色。
她看着云芝宇,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线条利落的侧脸轮廓,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询问。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喂。”
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