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早已散去。
那些带着唏嘘、哀伤或只是礼节性叹息的面孔,那些低语的安慰,那些程序化的鞠躬,都随着车轮碾过湿冷路面的声音远去了。
只剩下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土地,和伫立在一方崭新墓碑前的时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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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上的照片是姑爷爷几年前拍的,笑容依旧慈祥,皱纹里刻着时光的温暖,与此刻碑石本身的冰冷形成刺目的对比。
时遐思站了很久,久到双脚被冻得麻木,寒气顺着裤腿丝丝缕缕地往上爬,钻进骨头缝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照片里那双似乎依旧含笑的眼睛。
脑海里翻涌的,不再是弄堂里栀子花的甜腻,也不是奶糖的软糯,而是病床上那枯槁的手背上青筋的纹路,是最后那一声拉长的心电监护音,是死亡通知下达时医生那无声的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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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悲伤像退潮后的沙滩,露出底下嶙峋的礁石——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空洞。
哭过,喊过,在妈妈怀里崩溃过,此刻剩下的,只有一种被抽干了的沉寂。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碑面,触碰到照片上老人眼角深刻的褶皱,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墓碑的基座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
不是泪,是终于不堪重负落下的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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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渐渐细密起来,无声地飘落,沾湿了她的头和肩头。
墓园里的松柏在雨雾中显得更加苍翠,也更显森然。
远处传来一两声不知名鸟雀短促的啼鸣,更添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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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停在墓园入口处的雨棚下。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妈妈疲惫而沉默的侧脸。
她看着远处雨幕中那个单薄的、几乎与灰暗背景融为一体的身影,眼神复杂。
那场在病房走廊里的抱头痛哭,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撕开了隔阂,却也留下了满地狼藉的尴尬。
风暴过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些沟壑,并没有被填平,只是被悲伤暂时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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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雨中的身影动了。
时遐思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踩着湿滑的石板路,朝着入口走来。
她的步伐有些虚浮,脸色是失血般的苍白,只有眼眶周围残留着哭泣过后的微红。
羽绒服的帽子随意地扣在头上,细密的雨珠凝结在她额前的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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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内开着暖气,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阴郁。
浓郁的皮革味混合着车载香薰的甜腻,让她胃里一阵不适。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将湿冷的帽檐往下拉了拉,似乎想隔绝这狭小空间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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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启动,车子平稳地滑入雨幕中的公路。
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汇聚的水流,窗外连绵的灰色山峦和稀疏的冬树在模糊的水痕中飞倒退。
车内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轮胎碾过湿漉路面的沙沙声。
沉默像一块不断膨胀的海绵,挤压着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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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道路。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下颌的线条也透着一股僵硬。
那场在走廊里的痛哭,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表达柔软的能力,剩下的只有长久以来习惯性的防御和……某种根深蒂固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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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车子驶上通往机场的高公路时,那沉默被打破了。
妈妈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更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终究按捺不住的尖锐,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车厢里粘稠的空气:
“你……最后还是打算留在福市读研,不回来?”
她没有转头,视线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灰蒙蒙的雨幕,仿佛在质问挡风玻璃,“苏大,又或者k大的生物信息学排名也不差吧?离家近,什么都方便。”
时遐思身体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回答。
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短暂的沉默似乎给了母亲某种确认。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混杂着愤怒、担忧和某种“果然如此”
的笃定:“是不是……是不是又认识了学校里哪个男孩子?被人家几句话哄得晕头转向,就非要留在那么远的地方?你……”
“妈妈!”
时遐思猛地抬起头,一把掀开了碍事的帽檐。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淬了冰的石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冷硬和清晰,瞬间截断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