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香溪的晨雾还没散尽,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杨氏宗祠的飞檐翘角。祠堂里,往日供奉神位的香案被搬到墙角,积灰的香炉里插着的不再是香烛,而是几根标记方位的木签。取而代之的,是冉少波亲手用泥沙、石子和木板搭建的战术沙盘,沙盘里清晰地堆出黔东的山川河谷、峡谷关隘,木片削成的“军队”在他手中的树枝指挥下进退攻防,看得围观的神兵们眼睛发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打仗不是靠念咒画符,是靠脑子和章法。”冉少波拿起一根树枝,指着沙盘上凸起的马脑山模型,“你们看这里,主峰海拔七百多米,两侧是刀削般的悬崖,只有中间一条宽不足丈的山道通往山顶,最适合打伏击。”他把几枚代表神兵的石子稳稳摆在山腰的灌木丛位置,“咱们的人藏在这儿,等敌军钻进这条峡谷,就像瓮中捉鳖,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打完就撤,让他们连人影都摸不着。”
张羽让站在沙盘边,粗糙的手指还攥着半截没烧完的黄符,符纸边角被汗水浸得发潮。他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军师,以前咱们打仗都靠喝神水、念咒语壮胆,现在不画符不念咒,弟兄们心里空落落的,怕到时候手脚发软啊。”旁边的安鸣皋赶紧往前凑了凑,把红军教的步枪背得更直:“羽让大哥放心!红军教的‘三点射’瞄准法比神符管用多了!上次乌江渡接应红军,我一枪就打中民团的枪托,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冉少波没接话,转身从祠堂角落拖出一捆碗口粗的圆木,木头上还沾着晨露和泥土。“谁能把这木头扔过院墙?”他拍了拍圆木,沉声道。几个年轻神兵立刻摩拳擦掌,最壮实的张金煌捋起袖子,憋得满脸通红,抱着圆木猛地发力,木头却只晃晃悠悠飞出丈远,“咚”地砸在地上。冉少波笑着拿起一根粗麻绳,灵巧地把三根圆木捆成三角形:“试试这个。”张金煌半信半疑地抱起捆好的圆木,这次没费多少力气,圆木竟稳稳飞过了丈高的院墙,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这就是战术的道理。”冉少波解开绳子,圆木散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根木头扔不远,捆在一起就有了合力。打仗也一样,分散着是一盘散沙,抱团配合才能赢。”他朝身后挥挥手,两个神兵立刻搬来梯子,把神坛墙上贴着的“刀枪不入”符咒一张张揭下来,露出斑驳的墙面。冉少波接过红军送来的《步兵操典》,用图钉把册子钉在墙上:“以后这就是咱们的‘新神符’,照着上面的法子练,保准比黄纸符咒管用。”
训练刚开始的那几天,老神兵们闹出不少笑话。张金银总偷偷在怀里藏着桃木剑和朱砂,夜里还躲在角落里偷偷画符,被安鸣皋撞见时,他红着脸辩解:“没法器心里不踏实,留着防身。”有次冲锋训练,几个老兵习惯性跪地念起“天灵灵地灵灵”,被冉少波的马鞭抽在旁边的地上,尘土溅了他们一脸:“起来!子弹不认神佛,念咒救不了命!”最让人头疼的是队列训练,神兵们自由散漫惯了,走队列时东倒西歪,有人顺拐,有人掉队,气得冉少波让他们顶着石头站军姿,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转机出现在第一次实弹演练那天。冉少波把二十个神兵分成两组,一组按老办法举着黄旗冲锋,一组用他教的“散兵线”战术交替掩护推进。结果“散兵线”组依托树木掩护,只用三颗子弹就“消灭”了对方全部人员,而冲锋组刚冲一半就被“全灭”。张金银被模拟弹(包着布的石子)砸中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却摸着伤口嘿嘿笑:“军师,这新法子真比神符灵!我总算明白为啥以前冲得越猛死得越快了!”
晚上,祠堂里点起油灯,冉少波在地上用树枝画战术图,给神兵们讲“诱敌深入”的要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像回到了黄埔军校的课堂,他正在给学弟们讲解伏击战案例。“敌军来势汹汹的时候,咱们不能硬碰硬。”他在地上画了个圈当陷阱,“要假装打不过,把他们引到咱们熟悉的地形里。就像把狼引进陷阱,关起门来打狗,保管事半功倍。”
安鸣皋蹲在旁边,用木炭在笔记本上画着战术示意图,突然抬头问:“军师,要是敌军不上当咋办?他们要是绕路走呢?”冉少波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安鸣皋脖子发痒:“所以要留诱饵。比如故意丢下几支破枪、几袋粮食,让他们以为咱们仓皇逃窜,放松警惕。”他望向窗外黑黢黢的马脑山轮廓,眼神发亮,“那里的地形,就是咱们最好的天然陷阱。”
几天后,去德江城侦查的探子连滚带爬跑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泥和血:“不好了!覃礼昆派了一个营的省军来‘清剿’枫香溪,说要把咱们一网打尽!”神兵们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手忙脚乱想去请神坛法师,却被张羽让一把按住:“慌啥?军师教的战术白学了?按规矩打,保准赢!”冉少波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一点马脑山模型:“就在这儿,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也让弟兄们亲眼看看,战术比神符强多少!”
马脑山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把蜿蜒的山路裹得严严实实。安鸣皋趴在悬崖边的灌木丛里,露水打湿了他的粗布短褂,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梁